第一部 归队 8(第6/7页)

两小时后,加百列修整了一小块画面,面积约为衬衫纽扣的一半。他抬起放大镜的镜片,揉着眼睛。接着,他在调色板上又配了些颜料,再次投入了工作。

又过了一个小时,沙姆龙闯进了他的脑海。“是塔里克在巴黎杀了大使和大使夫人。”

要不是因为这个老头儿,加百列是不会成为一名修画师的。当时沙姆龙需要一道保密性极强的掩护,来帮助加百列在欧洲旅行生活,畅行无碍。加百列原本就是个有天分的画家——他在特拉维夫的一所名校学过艺术,又在巴黎深造过一年。所以沙姆龙把他派往威尼斯学习修画技艺。学徒期满后,沙姆龙就利用朱利安·伊舍伍德为他安排工作,比如,沙姆龙要派加百列去日内瓦,伊舍伍德就会利用他的关系网为加百列在当地找一份修画的工作,不过有时候,他也会为一些小型博物馆或别的画商工作。加百列天分太高了,他很快成了全世界炙手可热的修画名师。

到凌晨两点,画中修女的脸庞在加百列眼前模糊起来。他的脖子灼烧般地痛。他移开放大镜片,将调色板上的颜料刮干净,收拾了东西。接着他走下楼去,一头倒在床上,衣服也没脱,打算就此睡去。不行。沙姆龙又回到了他的脑海。

“是塔里克用我同胞的血染红塞纳河。”

加百列睁开双眼。慢慢地,一点一点,一层一层,一切再度回放,那些画面犹如他房里天花板上的淫秽涂鸦——沙姆龙招募了他,他在学院里受训,“黑色九月”的行动,突尼斯,维也纳……他几乎能听见一串串希伯来语的特殊词汇在耳边疯狂响起:Kidon(刺杀),Katsa(情报员),Sayan(志愿特工),Bodel(递送专员),Bat leveyha(女特工)。

“我们离开的时候都有些未了的事。过去的行动,过去的宿敌。他们会把你拉回来,就像旧情人的回忆。”

你个该死的,沙姆龙,加百列想着。找别人去吧你。

黎明时分,他身子一扭,爬下床,站在窗前。天空又低又黑,酝酿着—场降雨。在码头和双桅船外面的海面上,波涛汹涌,一队海鸥正在吵吵闹闹。加百列走进厨房,开始煮咖啡。

此前,沙姆龙留下了一堆文件,普通的吕宋纸文件夹,没有标签,夹子背面有一块彗星形状的烟灰缸印痕,旁边还有一块咖啡渍,形状犹如罗尔沙赫测试留下的墨迹。加百列缓缓打开它,像是担心它会爆炸。他把文件端到鼻子前,没错,这是从调研部出来的文件,就是它。封面内页附了一页纸,上面有每一位查阅过文件的官员姓名。这些都是机构内部使用的化名,对他毫无意义——除了最后一个:罗姆,这是部门首脑专用的化名。他翻到第一页,看过了文件的标题,然后翻看着一张张监控照片。

他迅速地读了一遍,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些咖啡,接着放慢速度又读了一遍。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自己似乎穿越至童年——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略有不同。也许比他的记忆中的那个人更矮小,更丑陋些。修画的技艺同杀人的伎俩如此相似,对此他始终感到震惊。方法步骤完全相同:研究目标,渐渐地熟悉他,喜欢他,完成任务,不着痕迹地离去。如果他此刻不是在阅读恐怖分子尤瑟夫·阿尔·陶非吉的卷宗,那么很可能就是在阅读关于弗朗西斯科·韦切利奥的学术文章——二者不是异曲同工吗?

“如果你帮我干掉塔里克,也许你就可以在心里放下莉亚,继续新的生活。”

当他读完第二遍的时候,他打开水池下的柜门,取出一个不锈钢的盒子。盒里装的是一支枪,伯莱塔,点二二口径半自动,特别配制的枪管,长度恰到好处。机构内部刺杀用枪支的遴选标准:安静,迅速,稳定可靠。加百列松开弹夹栓,向弹夹里推进了八颗子弹。这种枪采用了减装药子弹,所以射击的时候极其安静。当初加百列在罗马射杀过一位“黑色九月”的特工,邻居都把致命的射击声错当成了爆竹声。他装上弹夹,拉动枪栓,将第一发子弹推上膛。他已经调整了弹簧装置,用来补偿子弹弹药的动力不足。此刻,他举起武器,顺着准心看去。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淡橄榄的肤色,柔和的棕色眼睛,零乱的黑发。

“是塔里克在巴黎杀害了大使和大使夫人。是塔里克用我同胞的血染红塞纳河。塔里克——你的老朋友。”

加百列放下枪,合上文件夹,用双掌的掌根揉着双眼。维也纳的灾变之后,他对自己做了一个承诺。他要永远离开机构,不接受任务,不唤起回忆,不同总部联络,句号!他会专注于修画,寄情于海洋,尽力忘掉维也纳发生的一切。他见过太多的旧人,只要机构一个电话,就再一次卷进去,去承担一个没人愿意做的棘手任务。绝少有人能真的把秘密工作甩在身后。太多了,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