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第2/9页)

他也到处走动,足迹遍及曼哈顿的大街小巷,参观那些从他担任巡逻警察后就不曾到访的街区,看着这座城市的变化,每天都让他感到惊讶——瞬息万变到令人目不暇给:一处中产阶级的犹太小区变成了波多黎各小区;一条老旧街道的廉价公寓在一些年轻夫妻的巧手整修下改头换面成了高级豪宅;摩天大楼成了停车场;工厂化为公园;有些街道完全不见踪影;有条街道曾是皮草的批发中心,如今占满了艺廊。

然而……你有那么多信可以写,有那么多书可以阅读,有那么多街区可以漫步。然后呢……?

找个工作吧,蒙妮卡建议。商店保全?或是干脆自己开家保全公司?诸如此类的工作。还是当个私家侦探?像电视上的那种?

不成,他笑着亲吻她。他无法当个私家侦探。像电视那种。

最后,夜幕低垂,福里克收藏馆雅致的中庭已是暮色苍茫,他起身走向大门,没有参观任何一间陈列室。他对那些画作早已耳熟能详。格雷柯的〈圣杰诺米〉就是他的最爱之一,还有长廊上那幅酷似唐亚曼奇(译注:Don Ameche,美国老牌演员,代表作〈魔茧〉,逝于一九九三年,享年八十五岁)的肖像画。他也喜欢那一幅。他往外走,经过楼梯底端那架雄伟的管风琴。

他曾经由某处读过或听过福里克老先生的故事,就是打造这座殿堂的那位盗帅。据说福里克在每次掠夺工会及毁掉竞争对手后,都会回到这座美轮美奂的豪宅内,翘起二郎腿,如痴如醉的聆听他的私人管风琴乐师演奏,“当完美的一天结束时……”

艾德华·X·狄雷尼想到这一幕不禁莞尔,他在寄物处停下了脚步,递出他的号码牌。

服务人员将他那顶坚硬的黑色毡帽递给他,狄雷尼赏了他两毛五的小费。

那人接过硬币,说了声:“谢谢你,组长。”

狄雷尼望着他,有些吃惊也有些得意,不过没说什么。他离开那栋建筑物,思忖着:他们“当真”还记得!他走了将近一个街区,才想到那个人或许只是将“组长”这个字眼当成“朋友”、“老兄”、“谢啦,兄弟”或许就像这样,没什么特别意义。然而……

他在第五大道往南走,享受五月的薄暮时分。说出你想听的话——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这真是一座他妈的“美丽的”城市。这时的中央公园笼罩在夕阳余晖中,每栋楼房都有金黄色的光晕,公园中飘来绿色植物的香气。第五大道的人行道很干净。行人打扮得光鲜亮眼,笑容可掬。车马喧嚣也是街景之一。全都生生不息。它早在他出生之前就已存在,在他入土后也将会继续存在。他对这一点感到一丝欣慰,他奇怪自己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信步走到五十五街,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间穿梭朝南前进。购物人潮。观光客。传福音者。一群诵着经的黑天觉悟会(译注:Hare krishna,美国教派,由印度人跋蒂吠檀多于一九六六年成立)信徒。一个演奏齐特琴的年轻女孩。沿街叫卖的小贩。托钵修士。逛街者。他注意到其中有几个妓女,几个游荡的不良少年。不过大致来说,这是一群禀性善良的群众。街头艺术家(披着黑色天鹅绒的蝴蝶)、挥舞着美国国旗的政治及宗教演说家、一排纠察队,附近还有一个辖区警察懒懒的晃动着白天巡逻用的警棍。狄雷尼也是这一幕的一部分。他的家,他忍不住想。不过他承认,那太异想天开,也太荒谬了。

他块头大,沉默寡言,肩膀稍圆,外表有点粗犷,一种历尽沧桑的帅气,灰白的头发理成平头,神情严肃,显现出一丝忧郁的气质。他的双手握拳,走起路来像一个沿街巡逻的老警察般不疾不徐。

他穿着一套深色的厚重法兰绒西装,背心上还缀着一条他祖父留下来的厚重金炼。金炼的一端是放在背心口袋内的怀表。那是他父亲留给他的,五十年前就停摆了。指针停在距离中午还差二十分钟的地方。也可能是午夜。金炼另一端是他的警徽的缩小仿制版,镶着珠宝,他的妻子在他退休时送的。

他那顶黑色毡帽端正的戴在头上,看来就像是铁铸的。他穿着一件白衬衫,衣领浆得硬挺挺的。一条栗色的丝质棱纹领带。西装外套的前胸口袋内有一条白手帕,裤子右边口袋内还有一条。两条都很干净,还烫过。鞋子是黑色袋鼠皮,高及脚踝,擦得亮晶晶,鞋跟很厚。他累了时,走起路来就会砰砰作响。

他忽然知道他想去什么地方了。他穿越五十五街再往东走。

“组长!”一个声音传来。

他循声望过去。那部车子大剌剌的违规卡在人行道路缘上:一部满布尘垢的蓝色普利茅司车。一个白人跨步下车,朝他露齿而笑。一个黑人坐在驾驶座,也张嘴笑着,压低身体望向狄雷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