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5/8页)

“我才不相信,妈。”

“意见真多,跟那些女生一样。我想多跟她们亲近,跟那两个死去的女孩子。”

“你说要亲近她们是什么意思?”

“她们让我想到你,成天在镇上跑来跑去撒野,像漂亮的小动物一样。我想如果可以多跟她们亲近,说不定就会比较了解你。如果我可以喜欢她们,说不定就有办法喜欢你。但我没有办法。”

“对啊,我想也是。”老爷钟敲了十一下。我好奇我妈一辈子住在这里,总共听那座钟敲了几声。

“你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那时候还是孩子,比你现在小多了,我以为你救得了我。我以为你会爱我,然后我妈就也会爱我。真是可笑。”我妈的声音蹿高,湿冷,像在暴雨中纷飞的红色围巾。

“我那时候还很小。”

“你从小就不听话,都不肯吃东西。好像在惩罚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像个小孩子。”

“你是小孩子啊。”

“现在你回来了,我只有一个想法:为什么是玛丽安不是她?”高涨的愤怒突然摊平成黑暗的绝望。我在原木地板上摸到钉木板的钉针,我把钉针塞在指缝里。我绝对不要为了这个女人掉眼泪。

“我留在世上也没多大的意思,妈,如果这样说能让你好过一点。”

“你真讨人厌。”

“有其母必有其女。”

我妈突然扑向我,一手抓着我一边手臂。接着,她把手伸到我背后,竖起一根手指,用指甲在没有疤痕的皮肤上画圈。

“你就只剩这里了。”她用气音对我说。她的口气又香又腻,像深井里的空气。

“对。”

“有一天,我要把我的名字刻在上面。”她摇了摇我的身子,松开手,留我一个人坐在楼梯上,只有喝剩的温酒陪伴我。

我把剩下的杏仁酸酒喝完,做了一个又黑又黏的梦。我妈割开我的皮肤,把我的内脏一个一个掏出来,绣上她的名字,再一个一个丢回去,还随手扔了一些失物进去,有我十岁转泡泡糖机转到的橘色荧光塑料球,有我十二岁时穿的紫色毛袜,有高一时男生送我的便宜镀金戒指。她每扔一个,我就松一口气:还好找回来了。

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心里既彷徨又害怕。我拿出水壶,灌一口伏特加排解恐慌,结果马上跑到厕所狂吐,秽物里有一丝一丝甜甜的咖啡色口水,是昨夜的杏仁酸酒。

我扒光衣服,跨进浴缸,白瓷冰凉地贴在我的背上。我躺平,扭开水龙头,任凭水位越爬越高,直到水位高过耳朵,“咕噜”一声,像船沉入海的声音一样令人满足。我能不能锻炼自己,任水位盖过我的脸,然后睁着眼睛淹死在浴缸里?只要能对淹没自己那最后的五厘米不为所动,我就成功了。

自来水刺痛我的眼睛,盖过我的鼻子,完完全全地包围了我。我想象自己从上往下看:薄薄一层水纹底下,我的身体皮开肉绽,我的脸上面无表情。我的身体不肯安静,尖叫着马甲、龌龊、寡妇、啰唆。

我的胃和喉咙都在收缩,拼命挣扎着要呼吸。手指、妓女、空洞!我要求自己安静下来。多纯净的死亡方式啊!花朵、花苞、花容。

我冲出水面,大口吸气,仰头面朝天花板,好喘。放松放松,我告诉自己。放松,乖孩子,没事的。我拍拍脸颊,哄骗自己——真可悲,但喘息声停下来了。

忽然,一阵恐慌席卷而来。我伸手去摸背后那块圆形的皮肤,还很光滑。乌云低低地笼罩着镇上,阳光攀卷在乌云边缘,将万物罩上一层恶心的黄色,我们好像虫子,曝光在日光灯底下。昨晚我妈和我摊牌后,我到现在都还很虚弱,这种微弱的光线似乎很适合我现在的心情。我跟玛芮斯·惠勒有约,要到她们家采访她有关肯尼家的事。虽然不确定会得到多少重要的信息,但我希望至少能套出一两句有用的话,这是我目前非常需要的,因为自从报道刊登出来后,我到现在都还没有肯尼家的消息。老实说,现在约翰住在玛芮斯家后面,我想找他非得通过玛芮斯不可。我敢说她爱死这个特权了。

我走到大街上那间小吃店。我昨天把车停在那里,就跟理查德出去兜风了。我虚弱地坐进驾驶座,打起精神开到玛芮斯家,早到了半个小时。我想她一定正忙着梳妆打扮,为接下来的采访做准备,大概会让我先到后院的露台等待,这样一来,说不定我会有机会去看看约翰的状况。结果没想到,她竟然不在家。屋子后面有音乐传过来,我循着声音走过去,看到金发四姐妹穿着鲜艳的比基尼,坐在游泳池畔,约翰坐在她们对面的树荫下旁观。艾玛晒得一身古铜色,金发披肩,看起来秀色可餐,完全看不出昨天宿醉的痕迹。她精致小巧,色彩缤纷,跟开味菜一样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