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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明天我们去找车,或者报警挂失。后天,最迟后天,我一定要把她带回南方去。带回我的老家太仓,那个记忆里遥远的小镇。虽然好多年,我已经没有回家过,但有了安芬,我应该回一趟家吧。我应该把美丽的安芬,总是平和着、欢笑着的善良的安芬,带到我的父母跟前。也许,安芬甜蜜而又充满磁性的北方女孩特有的磁性声音,喊一声爸爸妈妈,能让我们的父母,从此对我开颜了吧。

我在安芬的耳边轻轻地呼唤:

“安芬,你听到吗,我爱你。”

我其实没有喊出声音来。我只是在心里喊了好多遍。可是我的嘴唇,触到了安芬脸上的泪水。这是新的泪水吧。好吧,亲爱的安芬,我想,你的心里是应该有一个大型泪水库的,你把它都倾倒出来好了。

当我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安芬竟然又不在了。我赶紧出去找,餐厅,副楼平台,总台,甚至她出现幻觉的那个看到度假村屋顶的山坡,没有汽车,也没有安芬的影子。

几个小时后,我的胃又开始久违了的疼痛和痉挛。

我赶紧回到房间,喝了一杯水,坐在床上,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我突然有些不良的感觉,是不是安芬真的出事了,真的就是她自己所担心的,她就是个魂灵。我仔细回忆这几天的一切,一切活动,一切交谈,一切言语中的故事。一个又一个疑团,滚滚而来。许多事情细想一下,都是失真的,连一些日常的话,好像都是荒谬不堪啊。还有些故事,好像根本没完。比如,第一天她跟我说的那个爱情传说,如果我早点问问她,那一对私奔的人在冰天雪地里裸身冻成冰雕,拥抱后倒地怎么了,是不是答案里就隐藏着我和她的命运结果呢?可是,我几乎把这个故事忘得一干二净。还有,安芬后颈脖子上不是有几颗痣嘛,那曾引起我的注意和疑惑。可我后来,根本就没有想到再去研究这些痣。我为什么会注意和疑惑这些痣?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小学同学马力后颈子上也有几颗红痣么?

可是,长痣的人多了,可以说人人都长痣啊,总会有太多的人把痣长到颈子上吧。

我从房间书桌里找到一只水笔,一张便笺,开始画安芬的肖像。我真的怕安芬就此从我的生活中消失,怕她只是一个影子,一场梦,甚至电脑游戏里一个虚拟的人物。我不能没有安芬,我要趁着她似乎还那么清晰地在我的眼前,画出她的像来。我要找一个她最爱的表情,也是我自己最喜欢的表情,真切地把它刻画下来。我要那个剪得不对称的褐色头发,我要那张喜气融融的脸,我要那张笑起来有些迷蒙的脸,我要定格她那笑靥,收藏她那米窝,使劲地握住那双指头瘦削白皙的手……我决定把她画出来后,我就去报案,我想那些警察,一定会弄明白她,甚至她的波罗乃兹的何去何从。

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突然跳出来一个念头:难道安芬就是马力?

可是,我马上推翻了这个荒唐的联系。因为除了颈子上都有几颗痣,剩下的恐怕就是一个在许多年前,与我有联系,然后死了,另一个在许多年后与我联系,然后,暂时离开了。她们根本不是同一代人,更不要说什么谁是谁了。

但是另一个疑问突然又窜出来:

那么,安芬的妹妹安香呢?

我简直无法承受这样的联想。我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我在房间里转悠,在床上翻滚。我感到五脏开始抽筋,四肢变得麻木而又遥远。我翻开安芬的抽屉,找到了一包藤香茶。我赶紧泡了一杯茶。茶水冒着泡沫,散发出一种陌生的味道,有点酸,有点刺鼻。我喝了一口,整个口腔和食道立即发出龌龊的信号。它是那么的恶劣,比我住过的任何一家再破的中国小旅馆里提供的免费袋泡茶,都要恶劣。我蹲在地上,在痉挛中剧烈地呕吐。我喝下去的藤香茶,竟然变成鲜红的血液,大口大口地吐了出来。它多得甚至溢进了鼻腔,我感到自己的任何一个窍孔,都在流血,流这些莫名其妙变得劣质的藤香茶。

我的眼前马上同时出现了举刀的谈默,和倒在血泊中的马力母女。我的头脑里轰一声巨响。我简直不能自已了,我烦躁地在屋子里跺脚,用皮鞋踹门。然后我从安芬的梳妆物件里,找到了一把剪刀,胡乱地挥舞。我还用头去撞墙和玻璃窗。

“安芬,你回来。”

我听见自己一遍遍咆哮,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疯狂。这些声音和我的身体一起,在半空中解体,变成尖利的冰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我被这些冰片不断砸到。最后我眼前一片黑暗,就看见自己像昨天滑雪一样,从空中栽下去,跌进了那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