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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芬快看,藤乡啊!”

我没有来得及细看,话音刚落,便陷入一片云海,然后轰隆一声,感觉自己的身体回来了,有了十分的笨重。安芬把滑板一交叉,嚓一声就刹住了,定格在跑道。而我像脱缰的野马,从她的手中脱开,向前继续翻滚而去。

我被摔出去几十米。安芬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翻滚,一下,两下,不知多少下,终于卡在厚厚的雪地里了。她这才划过来,看看我有没什么问题。我说有,完了,几个地方都摔破了,身体分家了。

“哪里啊,快给我看看哪里啊?”她紧张地拉我起身。

“屁股摔成两片,蛋摔成两粒的啦。”

安芬哈哈大笑,笑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的样子,我乘势就把她按倒在雪地上。我们在雪地上打架,像两条雪橇狗一样,一会儿我把她扳倒,一会儿她把我按倒,一会儿抱着滚过来滚过去。直到两个人精疲力尽。

我们平身躺在雪地上。天空一点也不像途中那么绚丽,灰暗灰暗的,依然如同出门时那种灌铅铸铁的样子。我觉得太奇怪了,问人在一种特殊的速度中,会不会产生幻觉,因为我在滑雪途中,看到了太多不同现在的景象,宛若仙境。

“而且,我发现,藤乡就在森林的那边,一片云海上下的村庄和田园。”我比划着告诉安芬。安芬说,“我年年在这里滑雪,从来没有见到过藤乡,你刚才叫我时,我也发现了一片绚丽,只可惜没有来得及细看,就滑进坡地下面来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这么熟练,从上面冲下来,飞一样的,直到最后才摔倒。”我最疑惑的当然还是自己的力量和技能奇迹。安芬得意地说,“我不拉住你,不带领你,你单独试试看。”

我还真有点不服气,就起身到滑道的顶上去。安芬劝我不要试,说这样太累了,不如明天再来嘛。我没有听她的,一口气爬到坡顶。安芬变成一颗很小的点点,在远远的下坡末端。我累得满头大汗,不得不站在上面休息一会儿。这当儿,我望着四周,天地良心啊,什么彩色云海,树林,湛蓝天空,真的一点也没有。难道就这么一会儿,天气变化了吗?有俗语说山上的天气女人的心,说变就变,难道真是变天了?我仔细回想,觉得好像也是有变天可能的。我听见安芬在下面喊我,一声一声,一声一声,传递得艰难而又遥远。我突然感觉到一股寒冷加孤独。四下看看,一个滑客都不见了,天地间变得死一样寂静。只有安芬的声音,从下面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我不禁有些害怕起来。这也太奇怪了。我赶紧做了几个热身动作,然后蹲下身子,把两支雪杖使劲向后一撑。

我的身体便飞跃下去。然而,也就是短短地那么几秒钟,它是有序地向下飞翔的。这个动作和姿势,我根本没有来得及储存到后续动作的记忆库,更没有来得及学以致用,我的身体就变换了另外的姿势。变换了另外的姿势,这样说,其实是故作体面啊。我其实马上就混乱不堪地栽了下去,一个跟头就着一个跟头,像炒中国菜一样翻滚下去。当然,有些跟头看起来一定还算精彩,起码算得上空翻吧,花样一定也是千奇百怪的。天旋转得越来越快,最后把我装进了一只巨大的灰色转盘里了。这只转盘哐当哐当地滚下山坡,最后像一块巨石砸进不算太厚的冰河里,引起一片开裂声。

“看到藤乡了吗?”

我能听到安芬问话的时候,一定有那么一阵子之后了吧。安芬抱着我,坐在雪地上,不断地摇晃我的头、身子。我睁开眼睛,我说,什么也没看到,真的,就跟眼前一样,到处是灰灰的。

“不应该让你上去。”安芬有些懊悔地说,“可是我的确也在半空中看到了美景,而且似乎就是梦中的藤乡,寻找了多少年,怎么就在眼前呢,我也纳闷呢。加之你跟我一起时,滑得那么好,我就让你上去了,结果这样了。”安芬吐吐舌头。我站起来,活动了几下胳膊腿,欣喜地发现,什么都在,什么都还是好好的,就得意地笑了。安芬说:“你看你看,你自己没缺胳膊少腿,可东西都丢了。”

她向山坡指示。我看过去,果然我的雪杖,滑板,甚至靴子,叮叮当当掉了一路。最远处的是一把雪杖,居然在很高很远的坡子上,大概做完第一个翻滚就丢掉了的吧。我止不住笑起来。安芬向我撇撇嘴,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过去一样一样地捡回来。

我依然埋在对这奇怪的事情的奇怪中。安芬收齐了东西,走过来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说:“别多想了,也许我们彼此才是藤乡。手拉手在一起飞,才会发现世界不同。”

有时候,安芬随便说出来一句话,就是把我吓一跳。你要说她直白,她要多直白就多直白。你要说她哲学吧,她有那么几句,简直可以传世,至少我觉得足以传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