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2页)

今天的天空特别干净。雪地也特别干净。天地间一片纯净。山坡上点缀着很少几个滑雪者快速移动的身影,他们是雪白的,金黄的,或者火红的。我想如果有一只佳能单反机,用一个延迟曝光小光圈的伎俩,拍摄出来的滑雪者,一定像是许多庸俗摄影师拍出的城市道路夜景,汽车的尾灯行使出一条线。这些滑雪者,在滑道上,也许就是条条黄线红线黑线白线了吧。

安芬则选择了一身黑色的滑雪服,里面穿插着几支火苗状的黄色线条。她扛着滑雪板和雪杖,从坡子一边的栈道向上走去。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安芬看起来很高,腿很长,迈步的时候矫健有力。并没有过多久,她的身影就出现在坡顶。她朝着我挥手。我也向她挥手回应。不久,她就从坡子上开始急速下滑。

到了半途,安芬开始侧身,身体划出了一定的弧度。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她就像是在翩翩起舞。更像一只羽毛美丽身姿轻盈的海燕,在卷曲的排浪上滑翔。待冲到我跟前时,她又是一个弧线,围着我转了将近一圈,在我的右侧刹住。滑板划过的地方,飞起一圈雪雾。

“怎么样?”她的滑板呈倒V字状,停留在我的身边。她解开滑雪服的帽子和第一颗纽扣。在她的周围,洋溢着一股热浪。她甩甩有些凌乱的头发,那些头发马上听话似的变得整齐温顺。她向我伸出手,说:“要不要我带着你滑一次?”

安芬的手是这样的温暖,以致我都忽略了对这个建议的回应。我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便跟着安芬“飞”了起来。我觉得我的任何行动,都不是自己完成的,我像安芬手中舞动的一条轻纱围巾一般,在雪地上自然飘展着。安芬的手向我传达她的体温,促使我的身体,逐渐恢复了重力感。然后我就向侧面倒了下去,屁股在雪地上又滑翔了一段距离。但安芬的手始终被我紧紧地抓着。她兴奋而夹带着一点恐慌的喊叫,在低空中响起,为紧接着我的摔倒做了一个及时的配音。

我们俩正好面对面地躺倒在雪地上。

安芬笑着,望着我,她口中的热烈气息,直接扑打在我的面颊。我不由得伸出双手,想捧住她的脸。她成熟的弧沟弯弯地衬托着她宽扁的嘴线,那是女人无数次的笑靥才会养育出的美。安芬身体上的热量和气质里的温度,通过这两天的传导,好像修复了我身体内部的某些循环。我有些感动,有些潮湿,有些热量,要往外涌荡。于是,我伸出双手,就想立即捧住她的脸。可我发现我是戴着厚厚的笨重的防寒手套的。

我有些纠结了。明明刚才我与安芬拉着手的时候,我确切地感受到了安芬,感受到了她的体温。我甚至能够清晰地感知,安芬的手指修长,骨感,而又有玉质的润滑。

安芬从我的表情里看到了疑惑。她眨着眼睛问:“你摔晕了吗?起不来了吗?”

“我是不想起来。”我在雪地上摇摇头。然后,我就把胳膊搭在她的背上。我们俩奇怪地对望着。安芬的眼睛开始潮湿,我的眼睛也开始潮湿。然后安芬轻轻地笑了,我也轻轻地笑了。

回头路上,我开始胃痉挛,然后又大口大口吐出了苦涩的胆水。安芬不断拍打着我的后背,然后搀扶着我走。我们拖着笨重的雪靴,好容易回到副楼办好了滑雪服械的退租,回到我房间。

“不应该带你滑雪,看来你扛不了亚布力思的气候。”安芬为我烧了一杯温开水。我喝下去,还是吐个不停。安芬就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一个热水袋,让我捂在肚子上。然后又为我泡了一杯藤香茶,说:“你试试这个,说不定管用。有人说藤香茶更是一味药茶,对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体反应,有着奇妙的安静作用。”

我喝下去一大杯茶,果然身体舒服了不少。我说,难不成这茶里面加了罂粟一类的东西?记得小时候在外婆家,见过她常用罂粟果子碾成粉,兑一点在茶水中,治她的老胃痛。外婆的门前有一小方地,长着葱蒜辣椒和青菜。角落上种着十几棵罂粟,它们的花是多么的鲜艳啊。

安芬没有解答。而我自顾想着那种鲜艳,不久便昏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