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2页)

我听得有点呆了。安芬说:“你第一次来,也是第一次听说吧。那就是藤香茶的产地。好东西还不止是藤香茶,数不清的东西,大自然的杰作,绝大部分我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里有人居住吗?怎么没有开发啊?”

“所有的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安芬说,“当然有人居住,有几个很小很原始的村落,散落在其中。人们把这里叫做藤乡,家乡的乡,不是藤香茶的香啊。藤乡人很孤僻,拒绝外来者。上世纪80年代初,政府曾经想开发,但很快放弃了念头。一个专家小组费了很大周折进去调研,回来后得出的结论是,不但不能开发,而且要封闭消息,保持这块神秘地方的原生态,比开发有意义得多。最根本的问题是,这里是无法开发的,因为气候反复无常。比如刚才说到的太阳焦点,并不确定。每年夏天,形成焦点的地方,那热是无法忍受的,有些地方甚至能把你煮熟了。火灾四起,湖面好像东一锅西一锅地煮了许多锅粥。当地土著居民住房很简单,随拆随建,而且像游牧一样四季转换个不停,只有他们能够解读这块土地上的阳光迁徙密码,规避高温和严寒,坚强地生存着。他们有独立的语言和管理体系,也拒绝外来任何援助,总之,我们认知的什么政府啊,文明啊,科技啊,跟他们都是无关的。”

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车上,什么时候安芬已经把波罗乃兹开离小镇的。我说,“安芬姐,你怎么这么熟悉这里,是不是想有一天可以开发,你捷足先登,一夜把这个地方打响,成为大富婆噢。”

“多俗气啊。”安芬腾出一只手,像拿捏小孩似的在我的腮帮上捏了一下,说:“拜托小弟你长点想象力好不好,你们南方人的人生终极目标都是发财么?”

“那你?”

“想发财才会对一个地方入迷吗?”安芬有些生气,说:“我现在真想把你踹下车,我来这里,恐怕连续有十年了,都是独来独往,每次都有心灵的收获的。这次遇上你这个小叫花子,算我倒霉,跟吃跟喝,说市侩的话,听蹩脚的故事,真是混乱不堪。”

“都是自找的啊。”我逗她道,“可能你对我一见钟情了吧,我明天开始也许就会把你爱得死去活来。”

“然后后天把我翻着肚皮,丢在沙滩上。”安芬踩了一个急刹车,把车停在半山坡上,伏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看来,任何事情对你来说,都是有来龙去脉,有目的有结果。”她咬牙切齿般地克制笑,并让她的词向外挤得有力度一些。“这就是南方文明人,把我扔到山谷里喂老鹰,我不会爱这样的人!”

我拉开车门,跨到车外,说:“那就把我丢山谷里吧,省得我跟吃跟喝还想纠缠你。”

车门呼啦一下还真开了,打开的车门晃荡着。几十米外,车子才停住。安芬下车,双手叉腰往地上一站。我也学着她,把双手卡在了腰间,挺直了身子对着她站立。我们俩对峙了几分钟。四周死一般的沉寂。我们像美国西部片里的一对牛仔冤家,在荒原上狭路相逢。然后屏住呼吸,期待在一瞬间拔出家伙,以上帝般的微弱优势率先把对方撂倒。

还是安芬憋不住先笑起来。我们都弯下身子冲对方笑起来。上了车子,安芬说:“你我刚才像《黄昏三镖客》里的镜头,如果我刚才是叼着烟的,就是克林顿—伊斯特伍德的花木兰版。”说完就顺手抽了两支烟出来,一起点燃在嘴里,然后递给我一支。我接过来抽了一口,马上呛得眼泪都出来了。安芬问:“第一次?”

“第一次。”

安芬又一次爆发出大笑,说:

“第一次,总是要流点什么液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