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蒂·天/1985年1月2号,上午9点42分(第2/5页)

她洗一洗那双发红、龟裂、饱经风霜的手,抬头瞥了镜子一眼,确定眼睛里没有泪水。虽然她才三十二岁,外表却比实际年龄老了十岁:鱼尾纹布满眼周、皱纹爬上额头,像极了孩子手中的纸折扇;她的红发掺杂银丝,身形骨瘦如柴,这里凸出一块,那里隆起一块,好像她吞了铁锤、樟脑丸、旧瓶子等一架子的废五金,让人看了一点儿想拥抱的欲望也没有,她的孩子也的确很少跟她撒娇。蜜雪喜欢帮她梳头,梳得很卖力,好像只想赶快梳完,符合蜜雪的一贯作风;黛比站着的时候常常靠在她身上,那漫不经心、懒洋洋的样子跟她的个性也很像;可怜的丽比,除非受伤很深,否则几乎碰也不碰她。这也难怪,佩蒂生活劳碌,二十五岁左右就油灯枯竭,甚至连乳头都硬邦邦的,所以丽比一出生就喝奶粉。

这间浴室太窄,根本腾不出空间放柜子,只好把瓶瓶罐罐的盥洗用品摆在洗手台边缘。等将来这些丫头上中学以后怎么办呢?四个女人抢一间浴室,那把班恩挤到哪里去?佩蒂眼前突然闪过一幅悲惨的景象:班恩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汽车旅馆里,四周是打翻的牛奶和肮脏的毛巾。班恩将那些瓶瓶罐罐堆放在洗手台一角,包括爽身喷雾、定型喷雾和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爽身粉。这些罐子上也都沾上紫色污渍,佩蒂小心地擦拭着,好像在擦瓷器,她可没钱再跑一趟百货公司。上个月她才开车到萨莱纳市,兴高采烈地添购护发乳、乳液、唇膏等美妆产品。她在胸前口袋塞了一张二十美元的钞票,这对她来讲就算败家了。没想到,光是选一罐面霜就让她晕头转向,什么保湿啊、抗皱啊、防晒啊……琳琅满目。当然你也可以任选一款保湿凝胶,但是选了之后就必须搭配同款的洗面奶和收敛水之类的东西,这样就已经烧掉五十美元了,专柜小姐都还没介绍到晚霜呢。最后她空手而归,感觉自己像个受到教训的傻瓜。

黛安听了回她一句:“你都已经生过四个小孩了,谁还指望你像一朵雏菊?”

可是她偶尔也想要像一朵雏菊啊。几个月前,路尼像从天而降似的突然回家,一张脸晒得黝黑,一双眼湛蓝依旧,而且还带回来好多逸闻趣事,例如在阿拉斯加捕鱼、在佛罗里达赛马。他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瘦长的身子穿着一条肮脏的牛仔裤,三年来没有消息,也没寄钱回家,就这样突然出现,却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他问她在他安定下来之前能不能暂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没错,他又破产了。虽然他还把剩下的半罐可乐分给黛比喝,好像这可乐是多珍贵的礼物。路尼发誓会帮忙整修农场,并且保证如果她不想,他绝对不会乱来。当时正值盛夏,她让他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三个丫头起床时总撞见他穿着破烂的四角裤,半颗蛋露在外面,浑身发臭,仰身酣睡。

他把这些丫头迷得团团转,一会儿叫她们洋娃娃,一会儿叫她们小天使,就连班恩也在注意他,时常像鲨鱼一样在他身边绕来绕去。路尼虽然不会刻意拉近和班恩的距离,但偶尔也会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他把班恩当成男子汉一样看待,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对班恩说“这是男人的事”,然后微笑地看他一眼。回来后的第四周,路尼开着卡车载了一张沙发床回来,说是捡到的,问她可不可以让他睡在车库里。听起来没什么不妥。他会帮她开门、帮她洗碗,还会故意让佩蒂抓到他在偷看她的屁股,然后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有天晚上,她把干净的床单递给他,两人陷入热吻,他马上扑了上去,两手在她身上乱摸,将她整个人抵在墙上,头往后扳,露出颈子。她推开他,说她还没准备好,嘴角似笑非笑。他面露不悦,摇一摇头,噘起嘴唇,上上下下打量她。她宽衣准备就寝时,乳房下缘还残留着他指尖的烟味。

他又多待了一个月,每天心怀不轨地东瞄西看,很多工作只做了一半就没下文了。有天吃早餐时她请他走人,他大骂她贱货、拿杯子扔她,果汁飞溅到天花板上。等到他离开后,她才发现他偷走了两瓶酒、六十美元和一个珠宝盒。不久他就会发现珠宝盒里空空如也。他搬到一点五公里外的一间破木屋,自从他搬进去后,烟囱天天冒烟——这是他取暖的唯一办法。偶尔她会听到远处传来枪声,好像有人对着天空连放了好几枪。

帮这男人生了四个孩子,这段感情算走到头了吧,现在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佩蒂把干燥难整理的头发塞到耳后,拉开浴室的门。

蜜雪坐在她正前方的地板上,假装在看地板的纹路,从灰色镜片后方打量她。

“哥哥又闯祸了吗?”蜜雪问,“为什么?为什么哥哥要染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