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下午三点整

帕克·金凯德坐在他惯常坐着的灰色转椅上,这把椅子是他多年前亲自向总务管理局申请来的。他正针对问题文件,进行着一项只有极少数文件鉴定师才会去做的工作。

阅读文件内容。

他又阅读了一遍,接着又念了六七次。

帕克坚信,文件的字里行间能揭示出执笔者的心声。有一次,他接了一个案子,鉴定一封据说是亚伯拉罕·林肯写给南方总统戴维斯【注】的信。在这封信中,林肯提议,如果南方联盟投降,他可以批准某些州独立。

【注】杰弗逊·戴维斯(Jefferson Davis,1808-1889),一八六一年至一八六五年任美国南部邦联总统。

美国历史学家协会的会长拿到此信后大为震惊,如果这封信是真迹,那么它将改写美国的历史。于是他将这封信交给帕克。在帕克接手前另一位检验师已经确认,信纸生产于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墨水是镓化铁,与当时使用的墨水原料相符,墨水渗入纸纤维的程度也与至今的年代吻合,而笔迹也显然出自林肯之手。

然而帕克却连手持式放大镜都没有取出,也没有先检查下笔与收笔等细节。他只是把这封信阅读了一遍,便在分析报告上写下“本文件出处存疑”。

在刑事文件鉴定的专业圈子里,这句话相当于喝倒彩。

原因是什么?这封信署名为“亚伯·林肯”。美国第十六任总统林肯厌恶“亚伯”这个昵称,绝不会这样称呼自己,更不可能用昵称签署重要文件。后来伪造信件的人被逮捕,也被定了罪,然后被判处缓刑——这是伪造文书者常见的下场。

帕克反复阅读勒索信,细心留意主谋使用的句型和语法,注意观察主谋的写作结构。

执笔者的心思渐渐浮出水面——此刻,此人正浑身冰冷地躺在六层楼底下的FBI停尸房里。

托比·盖勒高喊一声:“来了。”他靠向前去,“匡提科传来语言心理分析报告了。”

帕克看了一下屏幕。他以前做文件组主管时,经常使用这种电脑分析工具。恐吓信的全文,包括句子、段落、标点符号,全扫进电脑,由电脑来分析内容,同时对照庞大的“恐吓词库”。恐吓词库里收藏的单词超过二十五万个。最后电脑再与标准字典里的数百万个单词作比对,接着会由专家利用电脑来比对资料库里的其他文件,查出是否有相符的执笔者。执笔者的部分特点也可由这种程序判别出来。

托比朗读着分析报告:“语言心理学分析,‘铁射案’主谋,代号12-31A(已身亡)。数据显示该人出生于海外,在美国居住期为两至三年,教育程度较低,不超过相当于美国中学二年级学生的文化水平。智商约为一百,上下浮动不超过十一个数值。经查,文件中的恐吓语句与目前资料库不符合,却与图利与恐怖犯罪的心态吻合。”

他打印了一份交给帕克。

“海外,”卢卡斯说,“我想也是如此。”她将警方在卡车肇事现场拍摄的主谋丧命的相片照片举起来,“我觉得他像中欧人。塞尔维亚人、捷克人或是斯洛伐克人。”

“他打过电话给市政厅的安全人员,”哈迪说,“难道市政厅的安全人员没有录音吗?如果有的话,我们可以比对口音。”

帕克说:“我敢打赌,他用的是电脑合成的声音,对吧?”

“没错,”卢卡斯说,“和电子邮箱中的‘您有一封新邮件’是一个意思。”

托比说:“我们应该打电话给IH。”

IH指的是FBI的国际凶杀案与恐怖主义部。

帕克却将语言心理分析报告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怎么——”卢卡斯正要问。

C.P.肥厚的喉咙里发出一种只能称为傻笑的声音。

帕克说:“这种语言心理分析只说对了一件事,就是这个歹徒是玩儿真的。不过我们早就知道这一点了,对不对?”

他看着勒索信,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是说IH不应该介入,不过我敢说,主谋绝不是外国人,而且头脑非常好。我认为他的智商超过一百六十。”

“你是怎么知道的?”凯奇边问边扬了扬勒索信,“语法这么糟糕,连我孙子写得都比他好。”

“我也希望他是个笨蛋,”帕克说,“这样我们的处境就没这么糟了。”他指指主谋陈尸的相片。“他的确具有欧洲血统,不过大概四代以前,也就是曾祖父那一代就移民到美国来了。主谋聪明绝顶,教育程度很高,很可能上过贵族学校,我认为他花在互联网上的时间也不少。他的户籍地址可能不在这一带。他在这里只是租房子住。哦,对了,他具有典型的反社会人格。”

玛格丽特·卢卡斯颇具嘲讽意味地笑了一声:“你又凭什么推断出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