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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装腔作势罢了。他很崇拜斯科特·菲茨杰拉德。他说菲茨杰拉德是自柯勒律治(2)以来最出色的酒鬼作家,后者还吸毒。注意字迹,马洛先生。干净利索,轻重均匀,没有错字。”

“我注意到了。大多数人酒后连自己的名字都会写得一团糟。”我展开皱巴巴的那一张,还是打的字,同样没有错字,轻重均匀,上面写道:

我不喜欢你,V医生。但眼下你是我需要的人。

我看着这张纸的时候,她在一边说:“我不知道V医生是何许人。我们不认识任何姓名以那个字母开头的医生。我猜罗杰上次去的地方是他开的。”

“牛仔把他送回家那次?你丈夫什么名字都没提过?连那地方的名字也没提过?”

她摇摇头。“没有。我查过电话簿,上面列了几十个姓名以V打头的各种门类的医生。也有可能V不是他的姓。”

“很有可能他根本就不是医生,”我说,“这就牵涉到现金问题了。正经的医生应当收支票,冒牌医生则不会,支票会变成证据。那种家伙收费不会便宜。他在家里提供食宿,要价一定不菲,这还不算针药。”

她有些惊奇:“针药?”

“所有可疑的医生都给病人用麻醉药。这样对付他们最省事。让他们昏睡十或十二小时,等他们醒过来,又都是好端端的了。但是无执照使用麻醉药品,山姆大叔(3)可以送你进班房管你吃住。这代价真的很高。”

“我明白了。罗杰身上大概有几百块钱,他一直在书桌里留这么多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为那不过是出于某个怪念头。可现在那些钱不见了。”

“好吧,”我说,“我试试去找V医生,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去找,但我会尽力而为。把支票带走,韦德夫人。”

“怎么?难道你不该——”

“以后再说,谢谢。何况我更希望这支票出自韦德先生之手。他绝对不会喜欢我要干的事。”

“可如果他病了,很无助——”

“他可以给自己的医生打电话,或者让你打。他没那么做。可见他不想。”

她把支票收进提包,站起身来,一脸愁苦。“我们的医生拒绝治疗他。”她苦涩地说。

“此地有几百个医生,韦德夫人。任何医生至少会跟他打一次交道。其中大多数医生会为他治疗一阵子。现在医疗行业竞争相当激烈。”

“我明白。当然你说得肯定是对的。”她缓缓向门口走去,我跟过去,拉开门。

“你也可以给医生打电话,为什么不打?”

她与我面对面,眼睛亮亮的,仿佛有泪星闪烁。实在是个尤物。

“因为我爱我丈夫,马洛先生。要是能帮他,我愿意做任何事情。可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男人。如果每次他一喝多,我就打电话给医生,这丈夫我也留不了多久。你不能像对待喉咙痛的孩子一样对待大男人。”

“如果他喝醉了,你当然可以,很多时候你不得不这么对待他。”

她站得离我很近。我闻到她的香水味儿,或者我自以为闻到了。那芬芳不是出自香水瓶喷嘴,或许只是夏天的气息吧。

“假设他以前做过什么不光彩的事情,”她说,一字一顿,好像每个字都苦涩异常,“甚至犯过罪,那对我没有影响。但我不愿自己去查明其中的原委。”

“但如果霍华德·斯潘塞雇我干这事就没关系了?”

她慢悠悠地露出笑容。“你曾说过,好汉宁愿锒铛下狱也不背叛朋友。除了这个,你真以为我还指望你会给霍华德·斯潘塞别的回答?”

“多谢夸奖,可那不是我蹲监狱的原因。”

她一时无话,然后点点头,道了声再见,走下红杉木台阶。我望着她上了车,一辆瘦长的灰色美洲豹,看上去很新。她把车往前开到街尾,在停车场掉头。驶下坡道时,她朝我挥了挥手。小车划过拐角处,消失了。

大门边的墙根下有一丛红色夹竹桃,我听见里面有羽翼轻扇的声音,一只小嘲鸫焦急地叽叽叫着。我发现它停在顶部的一根枝条上拍着翅膀,好像站不稳似的。墙角的柏树里传出一声刺耳的鸣叫,像是警告。叽叽声马上打住,胖嘟嘟的小鸟哑然无声。

我走进屋去,关上门,留下鸟儿自己上飞行课。鸟儿也得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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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安杜佛菲利普斯学校创建于一七七八年,位于麻省的安杜佛,是美国最古老的寄宿高中,素有哈佛、耶鲁预科班之称。

(2) 塞缪尔·泰勒·柯勒律治(1772-1834),英国诗人、浪漫主义文学奠基人之一,因患有多种疾病,长期服用鸦片酊镇痛。

(3) 指美国政府的执法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