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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国家银行的财运,可以说是和克里斯蒂安•马蒂奥利的财运绑在一起的:当初它就是为了保全雪松林矿业公司(当然还包括马蒂奥利)庞大的财产而成立,所以等到矿坑关闭,马蒂奥利和公司员工纷纷搬离,银行也就奄奄一息了。此时,小镇居民团结起来力挽狂澜,把钱存入银行,向银行申请房贷和小型企业贷款。崔西不确定这家银行何时会关门大吉,清空大楼。从空旷的大厅服务台看过去,这栋豪华的两层砖房现在被分隔成一间间办公室,不过许多办公室都是空的。

她爬上楼梯,往下一看,精细的镶嵌地板上,马赛克拼出一只白头鹰的图案,它的右爪抓着一根橄榄色的树枝,左爪里是十三支箭。马赛克上全是灰尘,还有散乱的厚纸箱和零碎垃圾。她回想着以前那有护栏的出纳柜台、银行主管的办公桌和欣欣向荣的蕨类盆景。父亲带着她和莎拉在这里开了生平第一个存款和支票账户,当时的银行董事长约翰•沃特斯,亲自在她们的存折上签字盖章。

她在二楼找到了丹的办公室,走进小小的接待区后,有一张无人办公桌,桌上的标牌告诉她要按铃。她用手掌按了一下,唤人铃发出难听的响声,丹立刻从一个角落冒了出来,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衬衫、卡其裤和皮革帆船鞋。直到现在为止,她仍然无法接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男孩。

他微微一笑,“停车位好找吗?”

“有很多,不是吗?”

“市议会原本想安几个咪表,但有人算了一下,发现要存十年的税收才能凑够成本。进来吧。”

丹带着她进入一间八边形的办公室,模塑和护墙板富丽且精致。“这是以前银行董事长的办公室,”他说,“我每个月必须付十五美金的房租,才能这样向你介绍它。”

书柜里全是法律相关丛书,不过崔西知道那些书都只是装饰——如果要查资料,网上什么都有。华丽的办公桌正对着拱形飘窗,窗外依然是栗色和金色的字样,宣告着这栋楼房就是第一国家银行。崔西低头望着市场街,“你还记得我们总共有多少次骑自行车滑下那条街吗?”

“太多次了,数不清。夏天时天天都会这样骑。”

“我还记得你爆胎那天的事。”

“那天我们正要上山去荡秋千,”他说,“莎拉买了内胎送我,还帮我换好它。”

“我记得她是用自己的钱买的。”崔西转了回来,“听到你搬回来住,我吓了一跳。”

“我也是。”

“你那天说‘说来话长’?”

“很长,也没什么好说的。咖啡?”

“不用了,谢谢,我在戒咖啡。”

“我以为当警察的不能没有咖啡。”

“是不能没有甜甜圈。律师都吃些什么?”

“吃掉对手。”丹笑着说。

他们坐在窗下的圆桌旁。窗框上,一本律法书刚好卡住玻璃窗格的下沿,让新鲜空气流进办公室。

“能再见到你真好,崔西。还有,你的气色很好。”

“我看你可能该换隐形眼镜了。我知道我的气色很糟,但还是谢谢你善意的谎言。”

丹的评语让她对自己的打扮更不好意思。她本来没打算过夜,也就没带换洗衣物,昨天离开西雅图之前,只随便抓了牛仔裤、靴子、一件女用衬衫以及灯芯绒外套往车里一扔,打算葬礼结束时再换。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所以今天就只好再穿它们一天。早上离开汽车旅馆时,她站在镜子前面,一想再想要不要绑个马尾,后来发现那只会让鱼尾纹更明显,于是就长发披肩出了门。

“你为什么回来?”她问。

“噢,是各种因素综合起来的结果。我在波士顿一家大型法律事务所工作得几乎油尽灯枯,每一天都像是被放在研磨机里磨啊磨,你懂的。后来我觉得钱赚够了,想做一些不同的事,而且我老婆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她想要尝尝不同的男人。”

崔西一听,脸不由得皱在一起,“听了真让人难过。”

“是啊,我也觉得很难过。”丹耸耸肩,“我跟她说想要辞掉工作,她就说干脆辞掉这场婚姻。她和我的一位合伙人上床一年多,也已经习惯没事就跑城郊俱乐部找乐子,她很害怕失去那种生活。”

丹不是已经放下了,就是隐藏得很好。但崔西知道有些痛苦永远无法完全释怀,只能强行压抑,用正常来包装它。

“你们结婚几年了?”

“十二年。”

“有孩子吗?”

“没有。”

她往后一坐,“为什么搬回雪松林镇,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之类的?”

丹给她一个认命般的微笑,“我想过搬去旧金山,也考虑过西雅图。然后我爸去世,我妈又生病,需要人照顾,所以我就回来了。原以为只是暂时的,但一个月后,我发现再不找事做会无聊死,就挂了招牌开始接案。这里大部分都是遗嘱、产业规划之类的案子,也有一些酒驾案件,总之只要是从那扇门走进来的我都接,虽然都是些乏味的小案子,但足够支付1500美元的看护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