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意外的发现

很多人喜欢把病历存放在医院,我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别人这么做,可能是因为觉得这样方便医院保存医疗记录,但我父亲,我相信他只是不想让家里人知道他的健康状况罢了。多少年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始终向我和我妈隐瞒他的健康状况。我母亲生前曾为此很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病历存放处的工作人员满怀狐疑地看过介绍信后,起身向几个放满病历的大架子走去。不一会儿,他就找到了我父亲的病历。病历又破又旧,里面粘满了各种化验单。

我翻到最后一页,看见上面写着儿行歪歪扭扭的花体字。我只看懂了其中两个——“肝癌”。

我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肝癌!我父亲得了肝癌!

这真是晴天霹雳。

我接着研究病历上的其他字,又勉强猜出几个来,“发烧”、“水肿”、“晚期”、“建议入院治疗”、“准备手术”、“化疗”……

诊疗意见的下方盖着医生的姓名章:李国荣。

“怎么啦,小亮?”林小姐大概发现我神情不对,急切地问道。我没有回答她,把病历给了她,自己则奔向楼梯口,靠近楼梯的墙上贴着医生的诊疗时间。

我很快在公告牌的最后一排找到了李国荣的名字——今天他在三楼看门诊。我回头看了一眼林小姐,她已经看完病历了,正脸色凝重地走向我。

“我们先去找这位李医生吧。”她道。

“嗯,我也这么想。”

我们一起来到三楼的诊疗室,李国荣正忙着接待病人。我们说明来意后,他便把我们带到另一个房间。

“狄元庆,我对他有印象,”李医生开诚布公地说,“他来我这里看过三次,第一次是初诊,他说他常发低烧,吃不下饭,我看他下肢水肿得厉害,又有乙肝病史,就给他开了化验单。第二次他是拿着化验单来的,我看了检验结果,确定他得了肝癌,建议他住院治疗,但我也明确告诉他,手术存在风险。他说他要回去考虑一下。过了两个星期,他又来了,这次,他是来问我,他还能活多久。”

李医生干脆冷漠的语调和他那毋庸置疑的专业意见听得我浑身阵阵发冷。

“李医生,我爸,他、他还能活多久?”我声音发抖地问道。

李医生颇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你就是他儿子?”

“是的。”

“他跟我提到过你,”李医生走到屋子的一角,又回过头来看着我,“我对他说,他最多能活八个月。但是,如果手术成功的话,他的生命有可能延长三至五年;运气好的话,还可能会痊愈。”

“他怎么说?”

“他拒绝了。他说他只是个小镇警察,收入不高,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儿子,他不想花冤枉钱在自己的身上。他还说,他不想为了治疗而戒酒,因为他已经喝惯了。”

他是喝惯了。我妈下葬那天晚上,他在自己房间里喝了一瓶从乡村小店买来的劣质白酒,自那以后一喝就是五年。我无法知道他喝酒时是什么心境,因为他从来没跟我说过,他也不允许我打听他的事,在我看来,他完全把我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我努力振作起精神,问道:

“那李医生,他最后一次来你这里看病是什么时候?”

“时间可能是一个星期前吧,大概是二十号,对,应该是二十号。”李医生坐到一张皮质椅子里,若有所思地说。

“那天他有没有说过什么?”

“你指什么?”

“比如打算、想法什么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该问什么。

李医生笑了笑。

“他没说什么。不过,他最后一次来见我时,跟前一次刚听说自己得病时很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刚知道自己得了绝症后,他跟别人差不多,被吓呆了,走出门的时候哆哆嗦嗦的,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我能理解,哪个人突然被判了死刑都会是这样子,我看得多了,”李医生叹了口气,突然话锋一转,“但他最后一次来,却显得很从容。他好像已经作了决定,所以当我告诉他,他可能最多只能活这些日子后,他并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他说他得去银行看一下自己的存款,然后,他又问我有没有认识的保险经纪。”

“保险经纪?”我跟林小姐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李医生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随后站起身。

“你们稍等。”

他走出房间,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张名片。

“这就是我介绍给他的保险经纪,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联系过,不过,你们可以试试。”他把名片交给我。

我们出门的时候,他对我说:“你父亲是我看到过的最不肯听从医嘱的病人,大概也是最不怕死的一个了,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