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第6/7页)

人们经常以为斯特莱克比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大十岁,对此斯特莱克早已习以为常。实际上,他曾经听母亲(从来不会为照顾孩子的感受而管住自己的舌头)讲过那种致命的疾病,知道它在威胁那些滥交和共用注射器的人。

“乔的身体完全垮了,在他前途无量、聪明漂亮时想要巴结他的那些人,纷纷作鸟兽散,除了——说来值得称赞——”伊丽莎白满不情愿地说,“——迈克尔和欧文。他们齐心协力地帮助乔,然而他小说没写完就死了。”

“迈克尔病了,没有去参加乔的葬礼,欧文是抬棺人。乔为了感谢他们的照顾,把那座非常漂亮的房子留给他们俩,他们曾经在里面开派对,通宵达旦地讨论作品。我也去过几个晚上。那时候……非常开心。”伊丽莎白说。

“诺斯死后,他们经常使用那座房子吗?”

“迈克尔我说不好,乔的葬礼后不久他就跟欧文闹翻了,我怀疑之后他大概没去过那儿,”伊丽莎白耸了耸肩,“欧文从来不去,生怕在那儿撞上迈克尔。乔遗嘱里的条件很特别:好像是所谓的限制性条款。乔规定,那座房子只能作为艺术家避难所。所以迈克尔这么多年来一直能够阻止房子售出,奎因夫妇始终没找到艺术家买下这座房子。一位雕塑家租了一阵子,后来就不让他住了。当然啦,迈克尔一直对租户非常挑剔,千方百计不让欧文获利,而且他能请得起律师实施他的那些古怪想法。”

“诺斯没写完的那本书怎么样了?”斯特莱克问。

“噢,迈克尔丢开自己的小说,在乔死后把那本书完成了。书名叫《朝着路标》,由哈罗德·韦弗公司出版,是一部经典之作,一直在重印。”

她又看了看手表。

“我得走了,”她说,“两点半还有个会。对不起。我的大衣。”她大声招呼一位经过的侍者。

“有人告诉我,”斯特莱克说,清楚地记得那是安斯蒂斯,“你曾在塔尔加斯路监督施工?”

“是啊,”她漠然地说,“作为欧文的代理,这又是一件要帮他搞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协调维修,安排工人。我把一半的账单寄给迈克尔,他通过律师支付了。”

“你有钥匙吗?”

“我交给工头了,”她冷冷地说,“后来还给了奎因夫妇。”

“你没有亲自去监工?”

“当然去了。活儿干完以后我需要去验收。我记得去过两次。”

“据你所知,装修时用到盐酸了吗?”

“警察也问我盐酸的事,”她说,“为什么呀?”

“我不能说。”

她瞪着眼睛。斯特莱克估计很少有人拒绝向伊丽莎白·塔塞尔透露信息。

“好吧,我只能把我跟警察说的话告诉你:那大概是托德·哈克尼斯留下来的。”

“谁?”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租了画室的雕塑家。是欧文发现的他,范克特的律师找不到理由反对。可是没人知道哈克尼斯的雕塑材料主要是生锈的金属,和一些腐蚀性很强的化学物质。他对画室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后来被下了逐客令。那次清理工作是范克特那一方做的,他们把账单寄给了我们。”

侍者拿来她的大衣,上面沾着几根狗毛。她起身时,斯特莱克听见她剧烈起伏的胸腔里传出轻微的哨音。伊丽莎白·塔塞尔强硬地跟他握了握手,离开了。

斯特莱克又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办公室,心里隐约想着可以借此安抚一下罗宾。那天早晨,两人不知怎的闹了点儿不痛快,他也弄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终于,他来到外间办公室,膝盖疼得他直冒汗,罗宾的第一句话就顿时驱散他脑海里所有关于两人和解的想法。

“租车公司刚才打来电话。他们没有自动挡的车了,但可以给你——”

“必须是自动挡的!”斯特莱克断然说道,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皮革发出放屁的声音,更使他心生恼火,“我这该死的状态,没法开手动挡的!你有没有打电话——”

“我当然也试了别的公司,”罗宾冷冷地说,“到处都试过了。明天谁也给不了你自动挡的车。而且,天气预报说得很可怕,我认为你最好——”

“我必须去见查德。”斯特莱克说。

疼痛和担心使他怒火中烧。他担心自己不得不放弃假肢,重新拄上双拐,把一条裤腿别起,引来路人同情的目光。他讨厌消毒走廊里的硬邦邦的塑料椅,讨厌那一大摞的病历被重新翻出来仔细审读,讨厌别人低声议论要对假肢做哪些修改,讨厌心平气和的医生建议他多休息,好好呵护他的那条腿,就好像那是一个他走到哪儿都得带着的病孩子。在他的梦里,他没有缺一条腿;在他的梦里,他是个健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