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5页)

西邦尔公园地铁站在不远处出现了:一长溜低矮的黄砖建筑。他想在那儿跟她正面相对,问她时间,好好看看她的脸。

他拐进车站,迅速走到入口处的另一侧,躲在暗处等着她。

大约三十秒钟后,他瞥见那个高大的、黑乎乎的身影在闪烁的雨水中朝地铁口走来,双手仍然插在口袋里;她担心把斯特莱克给跟丢了,担心他已经上了车。

他自信地迅速朝门口跨了一步,想要面对她——假脚在潮湿的瓷砖地上没站稳,往旁边一滑。

“妈的!”

他刹不住脚,做了个难看的小劈叉,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他倒向肮脏潮湿的地面,屁股在购物袋里那瓶威士忌上硌得生疼,在倒地前那漫长的、慢动作般的几秒钟里,他看见那个姑娘的侧影在地铁口凝固,然后便像一头受惊的鹿一样消失了。

“真是该死!”他喘着气说,躺在湿乎乎的瓷砖地上,售票机旁的人们都盯着他看。他摔倒时又把腿给扭了;感觉好像一根韧带被撕裂了;本来只是隐隐作痛的膝盖,现在尖叫着发出抗议。斯特莱克暗自责骂地板没有拖干、假肢的脚踝设计僵硬,一边试着从地上站起来。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毫无疑问,他们以为他喝醉了——尼克和伊尔莎的那瓶威士忌从购物袋里钻出来,正在地上笨重地滚动。

最后,一位伦敦地铁工作人员扶他站了起来,一边嘀咕着说,那儿竖着一块“小心地滑”的警告牌,难道先生没有看见吗,难道还不够醒目吗?他把威士忌递给斯特莱克。斯特莱克无地自容,低声说了句谢谢,便一瘸一拐地朝检票口走去,只想赶紧逃离数不清的瞪视的目光。

他终于上了一辆南行的列车,伸直那条疼痛的腿,隔着西服裤子尽量仔细地检查膝盖。又酸又疼,跟从楼梯摔下去时的感觉完全一样。竟然有个姑娘在跟踪他,他非常恼火,想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姑娘是什么时候跟上他的?她是不是一直盯着奎因家,看见斯特莱克走了进去?她会不会(这种可能性是贬抑了斯特莱克)把斯特莱克错当成了欧文·奎因?凯瑟琳·肯特在黑暗里就曾看错……在哈默史密斯站换车前的几分钟,斯特莱克站了起来,提前做好准备,应付危险的下车动作。终于到达目的地男爵府时,他腿瘸得很厉害,满心希望有根拐杖。他费力地走出铺着维多利亚风格浅绿色瓷砖的售票大厅,把脚小心地踩在布满湿脚印的地板上。不一会儿,他就离开了给他遮风挡雨的宝贵的小车站,离开了它新奇的美术花体字和三角形石头楣饰,继续在无情的大雨中前行,走向近旁那条车流滚滚的双车道。

斯特莱克欣慰地发现,他出地铁口的地方,正是塔尔加斯路上他寻找的那座房子所在的那一段。

虽然伦敦到处充斥着这样的奇葩建筑,但他从没见过建筑物跟周围环境如此格格不入的。一排非常独特的老房子,仿佛是一个更加自信、更富有想象力的时代留下的深色红砖遗迹,而繁忙的车流铁面无情地在一扇扇门前来回穿梭,因为这里是从西边进入伦敦的交通要道。

这些房子是维多利亚晚期风格的、华丽的艺术家工作室,底层的拱形窗户十分宽敞,格子结构,空格很大,楼上的窗户是朝北的,如同消失的水晶宫殿的碎片。斯特莱克虽然又冷又湿,腿脚酸痛,还是停了几秒钟,抬头打量一百七十九号宅邸,惊叹它独特的建筑风格,并猜想如果范克特改变主意,同意出售房子,奎因夫妇会得到多少钱。

他挣扎着爬上白色台阶。前门有个挡雨的石砖罩棚,石头上面雕刻着华丽的垂花饰、卷花饰和各种徽章。斯特莱克用冰冷麻木的手指把钥匙一把把地掏出来。

第四把钥匙毫不费力就插了进去,转动自如,就好像许多年来一直都在开这把锁似的。咔嗒一声轻响,前门开了。斯特莱克迈过门槛,把门关上。

他像被人扇了一记耳光,又像被兜头浇了一桶凉水,摸索着抓住大衣领子,把它拽上去捂住嘴巴和鼻子,抵挡那股气味。这里本应该只闻到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不料却有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扑面而来,钻进他的鼻子和喉咙。

他本能地去摸身边墙上的开关,打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两个没有灯罩的灯泡。狭窄的、空无一物的门厅,蜂蜜色的护墙板。几根同样材质的麻花形柱子支撑着门厅中央的一道拱门。第一眼看去,这里幽静、雅致、错落有致。

可是斯特莱克眯起眼睛,慢慢看清了原来的木结构上有大片烧灼般的痕迹。一种气味刺鼻的腐蚀性液体——使得凝固的、灰扑扑的空气都有了焦灼味——被泼洒在各个地方,像是一种极度荒唐的破坏行为;它灼蚀了年深日久的地板上的清漆,烧毁了前面木头楼梯上的光泽,甚至被泼洒在墙上,使彩色涂料出现大片大片的泛白和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