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长谷将车缓缓停到三角地菜场前,车外不远就是金爷和金刚。影佐在后座一直合着眼睛,显得有些疲倦,“法租界哪里饭菜比较可口?”

“……真要请徐天吃饭?”

影佐没说话,只是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长谷,长谷对上他的目光立刻把头低下,“我去问问。”

金刚和金爷蹲在街边,金刚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肚皮还饿着,为啥接徐先生?”

金爷看着菜场门口的人来人往,说:“保护,七哥的人要找徐先生麻烦。”

“徐先生啥来头?”

金爷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之比我们有来头。”

长谷下了车走到金爷面前,“喂,法租界饭馆哪里最好?”

金爷瞟了长谷一眼没搭理,金刚很起劲,“大三元,当然是大三元。”

长谷不太高兴,用脚踢了踢蹲着的金爷,“问你,喂!”

“没大没小,不晓我是啥人?喂喂喂喂你个狗屁!”

金爷火很大,站起身看着长谷,眼瞅着就要吵起来。

金刚小声跟金爷说:“哥,这位爷从那辆汽车里下来的。”

金爷稍稍收敛了一些,长谷忍了又忍,又问了一遍:“大三元怎么走?”

“自己找。”

金爷扬着下巴非常蛮横。

长谷骂了一声日本话,金刚听见了,缩了缩脖子,“日本人……”

金爷侧头看见了长谷衣服里的枪,感觉背后寒风突起,他立马蹲下利索地抄起路边一块石子,“……很好走,我把路画出来,你一看就晓得。出这条街,左转弯,过两个十字路口右转……”

金爷画得很卖力,长谷侧头看着。金刚也跟着蹲下,碰了碰金爷,“哥,徐先生出来了。”

长谷也抬头看见了徐天,徐天往这边过来,金爷迎上去,“徐先生,我和金刚两个是来保护你的,放心好了,保证没人敢半道动你一根毛。”

长谷在徐天面前站定,朝路边的车子歪了歪头,目光阴狠,“上车。”

徐天犹豫着没有挪动,长谷加重了语气,“上车!”

徐天看向金爷,“金哥,我办公室抽屉有一封信,麻烦告诉一声田丹。”

金爷不明所以,看了看长谷又看了看徐天,茫然地点了点头。

徐天钻进小汽车,车开起来。金刚茫然地看着小车即将绝尘而去,问道:“我们怎么办?”

“跟牢徐先生!”

“两只脚哪里跟得上汽车。”

金爷小跑起来,“肯定去大三元。”

金刚跟上金爷的脚步,一边跑一边念叨:“日本人请徐先生吃大三元,到底啥来头……”

偌大的大三元包间里只有徐天与影佐两人。包间里装潢讲究,杯盏锃亮,刀叉齐全,红木圆桌上铺着考究的桌布,上面陈着几样小菜,但是徐天却无心吃饭。

影佐给自己斟了杯酒,看着徐天,“你还是不喝酒?”

徐天跷着二郎腿侧坐着,语气疏离客气,“一直不会。”

“不劝你,我自己喝一点,这是什么酒。”

“黄酒,女儿红。”

“女儿红?”

“乡下人在女儿满月的时候,把这种酒酿出来埋到地底下,等女儿长大嫁人的时候挖出来做喜酒喝,所以叫女儿红。”

“这个也在地下埋了很多年吗?”

影佐饶有兴致地端详酒杯里的液体,拿在鼻尖前闻了闻,一副陶醉的表情。徐天冷眼看着他,“酒楼里哪有这么多年,讨个口彩叫这个名字。”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喝到你的喜酒。”

“我自己都不知道。”

影佐把酒杯轻放在桌上,“你喜欢田丹?”

徐天语气冷静,淡淡地吐出三字,“很喜欢。”

“广慈医院的事是你做的?”

“是。”

“不会是替她受过吧!”

徐天坐正身体,看向影佐,唇角笑意若有若无,“你看我和她谁像是能做那些事的人。”

影佐逼视着他,“徐天,你知道我的职业。”

“很清楚的。”

“第一你瞒不了我,第二你敢认,就等于不要自己的命了。”

“我的命在田先生家那天差点就没了,不过,看在从前的分上……我死倒是无所谓,但姆妈会受不了,而且我不想离开田丹。”

影佐难听地笑了,“求我?”

徐天看着他,表情仍是不变的沉静稳重,“是。”

“你在广慈医院做什么了?”

影佐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有些隐隐的兴奋。

“那天我去找田丹,药剂室的人说她刚走,我看到很多你们的人在动手打人,想起前几天田先生和田太太死的样子,很生气,就顺手布置了一些麻烦。”

“布置什么麻烦。”

徐天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他只是在菜市场溜达了一圈,又顺手买了些小菜,“在药剂室我把一瓶硫酸移了位置,拿走一瓶乙醚,到候诊室换了消毒用的蒸馏水,用两块方糖顶住走廊的弹簧门,把换下来的蒸馏水沿墙角流到弹簧门那边,再到配电室松了油灯的螺栓,拔掉保险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