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7/12页)

他邀请我过去是因为听说我父亲的心脏不好,刚好他们有一款听心音的家用产品,在一次篮球活动结束后,他开上他黑色的奔驰G500,带我去了工体南路。这辆方头方脑的车和他有很多类似之处,脸型,体型,尤其是有棱有角的个性,并且这辆车只能是黑色的,如果非要给它笨拙迟钝的外观换一种颜色,那么它肯定会变得一无是处。这辆怪物一路吼叫着冲到了一栋灰色老式大楼的门口,你可以想象,里面只能装一些充满了力量的东西。

他的公司出品一些小型的家用医疗仪器,专利都是他自己的,两三个加班的女孩还在打电话处理订单和工厂的包装之类。冯大卫的办公室是和她们共用一个开间,或者说仅仅是开间中的一个区域而已。“她们喜欢看着我坐在这里,其实我不是要威慑她们,而是要给她们一点安全感。”

我说:“如果将来条件好点,你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也得始终把门敞开,让员工知道你每秒都会欢迎他们进来。”

他笑了一下,带着球赛结束之后,大汗全部出透的淋漓感:“这其实和条件没有关系,我需要的是效率,做我们这行的,实际上永远是在被刀子顶着往前走。”

他说起他的一个供应商,做了二十年的器械生产,身家早已上亿了,却一直住在厂房里面,老婆孩子都快被他逼疯了。“我很理解他的,在他的生活中,害怕失败的恐惧,远远压倒了取得成功的喜悦,如果你将来有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一直在给别人打工,你肯定会明白这一点。”

他看见我来了兴趣,就把那几种产品一一介绍给我,最后他拿出那个心音器,告诉我使用方法,这玩意把听诊器能得到的那些声音,全部给数字化量化了,心率,频率,舒张额外音,收缩额外音,必要时还可以报警。“尤其是老人,监听的时候得有旁人在场。”

“不是一个人就可以操作吗?”

他的思绪好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是可以一个人操作,但自己听自己的心音,感觉就是自己在和自己的灵魂说话,这容易产生恐惧。”

“是恐惧自己变老?”

“也不是,应该说该如何承认自己变老。很多老年人在自己很老的时候都没法承认这一点,他们需要人陪着。”

想不到他还有这样一种心肠去做自己的产品,我想说几句您充满爱心之类的恭维话,想想太过肉麻,就放下了。

他主动又将这个话题接了下去,可能觉得自己赚钱已经不是问题,他会想得更多一些。

“你知道钱有什么用吗?有时候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它在一定程度上是有用的。”

“是的,比如像你需要在北京买个房子,你就会觉得钱很有用。但像我这样的,我考虑的不是如何活得好的问题。”

我问:“你的意思是?”

大卫眼睛里有了很明亮的光芒,好像这个答案已经没有任何含糊之处,绝对真理,全世界也只有那么一两条而已:“我是说大多数人只知道自己该怎么活着,而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死去。这个话说起来难听,但你要知道,生和死的关系就是电路的正极和负极,数学的正数和负数,加法和减法。怎么可以去回避它呢?哪里有生意只有加法,没有减法的?只有收入,没有开销的?”

他告诉我他的想法:“所以,不敢谈这个的人必定要失败,对于我来说,我想有一个孩子,将来他会把我的照片抱在胸口……”

听到这里,我有点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了,他自顾自地接着说:“这心愿很简单,因为我在两个世界里都会有温暖,我之所以拼命挣钱,是想保证,这种温暖会在两个世界同时存在,永远不会消散。”

看着我默然不语,心不在焉地看着心音器说明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他唉了一声,我抬起头来。

他带着神秘的微笑:“想知道那天我为什么给你画那张铅笔图吗?”

我激动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的表现不可思议,太神奇了。”

“这其实是一种摄魂术!”

“摄魂术?”

“嗯,这其实很简单,就是我通过我的表情,我的语言和行为,一步步剥离你的抵抗,让你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我身上来。”

“你这不是和催眠术类似吗?”

“不是,尤其是对付像你这么嘎的人,催眠术是完全没有用的。想想,如果有个人疯子一样地在你耳边不停地说:面对这浩渺的宇宙,你神秘的微笑,会漂浮其中……你肯定要么就笑了,要么就马上给他一拳。”

我确实笑了:“哈哈,我是听着挺恶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