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被恨之入骨的奸杀犯(第5/22页)

她的讽刺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想要说出一句俏皮话来反驳,但是我的头脑像生锈的螺栓一样卡住了。杰里米并没有像我一样注视L.纳什。他静静地站在楼梯顶端,不再在指节上摩擦他的拇指。他的紧急状态过去了,眼中的倔强被疲惫取代。早就过了他平常的就寝时间,我领他去浴室刷了牙,然后回到卧室,我把我的旧电视机搬进去,这样他可以连上DVD播放器看电影。接着我抓了条毯子,去沙发上躺了下来。

我能听见杰里米在看电影,熟悉的对话和音乐催他入眠,缓解他在这个新环境下的不安全感。他并没有受楼梯顶端的戏剧性事件的影响,我不得不钦佩杰里米的适应力。即使是惯常程序中的一些小变动,比如新的牙刷或错误的早餐麦片,都会扰乱他的生活。但他现在在这里,在一个他以前从没见过的公寓,一个只有他称作家的那个地方一半大的公寓,一个连自己的浴室都没有的公寓,头一回在一张没有上铺的床上睡着了。

晚间早些时候我关掉了手机,以免接到来自我母亲无休无止的电话,现在我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查看我错过的电话。有二十一个电话来自区号是507的一个号码,无疑是我母亲从戒瘾中心打来的。我完全能听到她冲我喊叫的声音,因为我关掉了手机,把她留在戒瘾中心和监狱——尽管这个决定跟我无关。

前面的九条语音信息来自我母亲。

“乔伊,我没法相信你竟然会如此对待你的母亲——”(删除)

“乔伊,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竟会得到这种待遇——”(删除)

“好吧,现在我知道我不能指望你——”(删除)

“我知道我是一个令人讨厌的母亲——”(删除)

“乔伊,如果你不接电话,我就——”(删除)

“你不爱我——”(删除)

“对不起,乔伊,我真希望我已经死了,也许那时——”(删除)

“你以为你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学——”(删除)

“他妈的接电话——”(删除)

“乔,我是希尔维尤庄园的玛丽·洛格伦。我打电话来告诉你我跟艾弗森先生谈过你的作业了……他同意和你会面讨论讨论。他让我说明他不是同意开始这个作业,请听清楚。他要先跟你见一面。你可以明天打电话给珍妮特看看什么时间适合过来。我们不想在客人们的用餐时间打扰他们。先给珍妮特打个电话。再见。”

我关上手机,闭上眼睛,脸上浮起一丝微笑,我马上要采访一个残忍的凶手,一个不经考虑就结束一个年轻女孩生命的人,一个在明尼苏达地狱般可怕的监狱里熬了三十多年的罪犯,这真是一种莫名的讽刺,不过我并不怕那场谈话,就像我不害怕再次见到我母亲。但我仍然感到脊背发凉,那是一个我认为对我有益的人,一个我希望能给我的英文课带来好分数的人。风帆张满,我或许能不再拖延开始这项作业。我倚在沙发上的那一刻,从没想过这样一阵风也许会是毁灭性的。那天晚上我最终入睡时,确实舒舒服服地裹在毯子里,相信我与卡尔·艾弗森的会面没有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们的会面会让我的生活更好更容易。事后想来,我真是太天真了。

卡尔·艾弗森被捕时没有穿鞋。我知道这一点,因为我找到了一张他的照片,光着脚,被押着穿过一个被烧毁的工具棚的废墟,前往等待在一旁的警车。他的双手被铐在背后,双肩前倾,一个便衣警察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一个穿制服的警官抓住另一只胳膊。艾弗森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他鬈曲的黑发被挤压在脑侧,似乎警察刚把他从床上拖出来。

我在明尼苏达大学威尔逊图书馆深处一个玻璃墙的档案室找到了这张照片,那里存有大量拍摄在缩微胶卷上的报纸,有些可以追溯到美国独立战争时代。在图书馆的其他地方,架子上放满了英雄人物和名人的书籍,这里则不同,档案室里存放的文章,是由耳朵后面插着铅笔、胃里有溃疡的人写出来的,那是有关平凡老百姓——那些沉默寡言的人的文章。他们从来不会想到他们的故事会留存好几十年,甚至好几个世纪,来让我这样一个人阅读。档案室有一种神龛的感觉,成千上万的灵魂被收在缩微胶卷上,就像小罐子里的焚香,等着某个人来释放它们的香气与魂魄,再次被感知、品味和吸入,哪怕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