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塔”

第一张照片,一个年轻的黑人男子赤裸着上身,握着杠铃,在高楼顶的平台上健身,阳光照射他黝黑的身体,发散光泽,平台上堆放着许多轮胎、木箱、纸屑、干枯的植物,水泥地面粗糙,局部成黑色或墨绿,点状、块状、不规则状的霉斑,举重男子静态的姿势周围辽阔无际,只有远处几座楼伸出的顶,某些因遮蔽而显露的建筑物切面,像空中种着的笋,雾中冒出的蘑菇。仿佛因着天空如此湛蓝,或一种难以描述的空间感,令人感受到这是一座高楼楼顶。

男子因用力而面孔扭曲,杠铃片看来是轮胎内框权充,男人脚边,放着一只与空旷天台、壮硕男子对照显得无比小巧的哑铃。

第二张照片,城市傍晚,夕阳照斜,点、线、面展现着城市里高矮参差的拥挤建筑,照片框格深处是灰灰水泥森林里点缀似的一点点翠绿的山林,画面正中,作为比例尺的是一座造型奇特的楼,乍看似乎是三角立面,然摄影者应是为了凸显建筑的状态而选择此角度拍摄,观者所能见的两个角度,一面是镶嵌千百个玻璃帷幕而成的外观,反光的墙,从楼顶每隔几间逐渐下降,至高与至低相差十余层。那些透着带有科技感光照效果的帷幕不透明,远观是许多细黑线条组成的小格子,有些格子看不清是破损、缺漏或什么缘故,不反照天光,显得洞黑,空格边缘好像有什么款摆着,是一株从窗格伸出的植物,其触手指向天际。

另一面则完全展露其结构,每层七面窗框完全裸露,水泥墙、钢筋结构、触目的裸露红砖、水泥柱,几十层高楼,无一扇玻璃窗子。某些窗框被报纸、布帘,甚至破损的广告看板遮起,有些窗框露出天线、植物、晾晒的衣服,有些,露出正在动作中的人影。人脸。人存在的迹象。

第三张照片,阳光下反光玻璃照映出金光,几乎看不清楼的面貌,接下来是简短的空照连续短片,经由直升机飞旋弯转带出的视角,阳光反射在破裂的玻璃窗上,镜头后退,是更多的破窗,斑斓的窗帘碎布,贴在破裂窗户上的胶纸,从窗缝丛生而出的蕨类,未完工部分的砖墙,镜头旋转,大楼的整体逐渐显现,这座复合式摩天大楼外形为尖塔状,原本该是此处最高的楼,然它身后已有更高的楼遮盖,背后的高楼崭新、完美更显出此楼像在建筑中突然时间暂停,所有建设停摆,一停多年。

接下来的照片,第一张从大楼内部天井与中庭起始,几株宽叶植物高矮地伸展,有人路过,有几人聚集谈话,荫凉的空地有孩子骑着单车,每家每户门口都有的车道坡面层层往高,从内部往上望,有些屋子漆成蓝白两色,有部分塔柱漆成粉红与粉绿。

再一张,镜头拉近,转向大楼背面,裸露的水泥与红砖窗框,千百个格子状的单位存在那一个庞杂的立面之上,晾晒的床单、悬挂的窗帘,甚至玻璃后探出一张黑肤女人宽大的脸,满头编织的黑卷发,身着彩色的罩袍。

有些相片镜头进入人家,其一,黑肤黑发中年女子坐卧圈椅里讲电话,小巧屋子天蓝色的墙面,挂有几尊雕像,女子身后,头顶是裸露的红砖,墙壁与顶盖之间裂开一缝,水蓝色的天使装饰般在右上角成倒三角形,这家人在那缝隙不规则的水泥边上挂了一个粉红色的羽毛吊饰。

其二,位于一个三角形屋内,应是位于大楼某一边角,两侧都是玻璃墙,妇人与孩子躺卧床上看电视,床铺倚靠着巨大水泥柱,整面完好的玻璃大窗,上半部贴着挡光的纸,每扇窗都挂上两片暗红色窗帘,电视装设在一高大的木头柜子,底下整齐摆放生活用品。

窗外可见下方城市里矮屋聚集,远远地,光亮的屋外,远方的矮房,与这屋内昏黄的灯光,电视机里白亮的画面,形成对比,使这一画面近乎永远宁静。

其三,画面里是整面水泥墙,中间巨大的方形可能是未完工的窗框,两男一女三年轻人靠卧着坐在水泥框里,仿佛一内容溢出画框的画,人影背后是光影失焦模糊的地面街道,街灯、楼灯、广告霓虹晕开,像是这些人犹如从相反方向处在建筑里,犹如生活在墙内,屋子却在墙外。

其四,一名蓝衣女子处在一间蓝色的房间,木头桌面有缝纫机,女子卷着白色线圈,眼前正对着墙上两张领袖照片。

这是位于委内瑞拉首都加拉加斯,名为“戴维之塔”的摩天楼,1990年由知名建筑师开始兴建,希望打造成委内瑞拉经济起飞的地标,然而四年后,因为银行危机,使得大楼工程停工,之后戴维之塔由政府接管,迟迟无法重建,2007年,戴维之塔逐渐由毒枭与罪犯接管,开始吸引许多无家可归的人迁入,此座四十五楼高尚未完成的摩天楼,成为世界最高的贫民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