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关于今天(第2/7页)

她站起来,抚平裙子。“我爱我的国家。”

“我也爱我的国家,但是——”

“没有但是,”她说,“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的国家是你从那面窗子看出去可以看到的东西,对吧?”

他点点头:“差不多。”

“我的国家则是在这里。”她拍拍自己的胸口,然后轻敲太阳穴,“而且我知道,我的国家不会因为我的努力而感激我。她不会回报我的爱。不可能的,因为我不光是爱她的人民、建筑物和气味。我还爱她这个概念。这个概念是我编造出来的,所以我爱上的是一种虚无。就像你爱那个死去的女孩一样。”

他想不出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她走到房间另一头,把她在沼泽穿过的那件礼服从屏风上拿下来。他们离开房间时,她把衣服递给他。

“帮我烧掉,好吗?”

那些枪被规定运到哈瓦那西边的比那尔德里奥省。下午3点,在圣彼得斯堡的波卡谢加湾,五艘捕石斑船载着武器陆续离开。迪昂、乔、艾斯特班、格蕾西拉到场目送那些船出海。乔原先那套西装已经在沼泽毁掉了,他换上了自己最薄的一套西装。之前他把旧西装和格蕾西拉的礼服一起烧掉时,她就站在旁边看,但现在的她,已经逐渐脱离落羽杉沼泽中的猎物状态了。她坐在码头灯下的长椅上,不断打着瞌睡,但谁要她到车上休息,或是提议送她回伊博,她都不肯。

等到最后一艘捕石斑船的船长跟他们握了手,起航离去,他们站在那儿面面相觑。乔这才发现,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怎么有办法超越过去两天?天空转红。沿着崎岖的海岸线,有一丛红树林漂过,一艘帆船上的帆布或油布在温热的海风中颤抖。乔看看艾斯特班,又看看靠着灯柱闭着眼的格蕾西拉,然后看着迪昂。一只鹈鹕从上方扑下来,嘴喙比肚子还要大。乔看着那些船,它们现在离得很远了,从这个距离看,大小就像圆锥纸帽。他开始大笑。他停不下来。迪昂和艾斯特班就在他后头,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格蕾西拉遮住脸一会儿,然后也开始笑,乔注意到,她其实是边哭边笑,像个小女孩似的掩着脸,从手指间往外偷看,最后才终于放下双手。她又哭又笑,两手反复梳理头发,用她的衬衫领子擦脸。他们走到码头边缘,大笑变成低笑,之后逐渐停歇。他们看着水面在红色天空下转为紫色。那些船开到地平线,然后一艘接一艘滑过去,消失了。

那天接下来的事情,乔大半不记得了。他们来到马索的一家地下酒吧,位于十五大道和内布拉斯加大道交叉口一家兽医诊所后头。艾斯特班安排人送了一桶在樱桃木酒桶中熟成的深色朗姆酒,叫所有参与劫枪的人来共享。很快,佩斯卡托帮的人就跟艾斯特班的革命分子们混熟了,随后,女人们穿着丝绸礼服、头戴亮片帽子到来。舞台上的乐队开始演奏,整个酒吧立刻热闹非凡。

迪昂同时跟三个女人跳舞,以惊人的灵巧把她们甩到他宽阔的背后或是钻过他粗短的双腿间。然而真要谈舞艺,艾斯特班才是人群中的艺术家。他的双脚轻巧移动,宛如一只爬在高处树枝上的猫,但又完全掌控着全局,因而乐队很快就开始专门配合他的节奏,再也不管其他的了。他让乔想起影星瓦伦蒂诺[17]在那部电影里饰演的斗牛士——极其阳刚又优雅。很快,酒吧里有一半的女人都想跟他共舞,或者共度一夜。

“我从没见过男人跳舞跳得这么好。”乔跟格蕾西拉说。

她坐在一个卡座的角落里,他则坐在座位前头的地板上。她弯腰在他耳边说话。“他刚到这里时,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什么意思?”

“那是他的工作,”她说,“在市中心当陪舞的舞者。”

“你在唬我吧。”他歪着头,往上看着她,“有什么是这家伙不擅长的?”

她说:“他本来是哈瓦那的职业舞者。非常优秀。虽然始终不是最顶尖的,但演出的邀约一直很多。他就是靠跳舞赚钱,才读完法学院的。”

乔嘴里的酒差点儿喷出来:“他还是律师?”

“对,在哈瓦那。”

“他跟我说他是在农场里长大的。”

“没错。我们家是替他们工作的。我们家是,呃——”她看着他,又想不起来英文该怎么说了。

“流动农工?”

“是这个词吗?”她皱起脸望着他,喝得跟他一样醉了,“不,不,我们是佃农。”

“你父亲跟他父亲租地,收成后用作物付田租吗?”

“不是。”

“那是佃农。我祖父在爱尔兰就是佃农。”他想表现得清醒、博学,但在眼前的状况下很吃力,“流动农工是随着收成季节不同,到不同的农场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