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伊博市 1929-1933(第2/7页)

他正要转身,再找找看谁会来接他,忽然有个人猛地把他抱起来,仿佛他轻得就像一袋脏衣服。他低头看着抱住他腹部的那两只粗壮的手,闻到一股混合了生洋葱和名牌香水“阿拉伯酋长”的熟悉气味。

他被放回月台上,转身看到他的老朋友,这是他们在皮茨菲尔德可怕的那一天分手之后,第一次见面。

“迪昂。”他说。

当年胖乎乎的迪昂,如今更魁梧了。他穿了一件香槟色、四颗扣子的条纹西装。粉紫色的衬衫是白色领子,跟血红底、黑条纹的领带形成鲜明的对比,脚上穿了黑白双色尖头系带鞋。如果找个眼睛不好的老人,要他在一百码外指出月台上的黑帮分子,他颤抖的手指一定会指向迪昂。

“乔瑟夫。”他拘谨而正式地说。他的圆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把乔抱离地面,这回是从正面抱,而且双臂箍得很紧,乔有些担心自己的脊椎。

“很遗憾你父亲的事。”他低声说。

“很遗憾你哥哥的事。”

“谢谢,”迪昂说,带着一种奇异的开朗,“都怪那些罐头火腿。”他放下乔,露出微笑,“早知道就帮他买两头猪了。”

他们在热气中步下月台。

迪昂接过乔手中的一个手提箱:“老实告诉你,当初左撇子道纳在蒙特利尔找到我,说佩斯卡托帮要我来替你工作,那时我还以为是骗局。但接下来他们说你跟那老头一起在坐牢,我心想,如果这世上有人能迷倒那个恶魔,那就非我的老搭档莫属了。”他粗壮的手臂揽住乔的肩膀,“能跟你重逢,真是太棒了。”

乔说:“很高兴在外头呼吸自由的空气。”

“查尔斯城那里……”

乔点点头:“或许比传说中还糟。不过我找到了勉强过下去的办法。”

“我相信。”

停车场里的阳光更强烈了,从碎贝壳地和汽车上反射出来,乔一手遮在眉毛上,但没什么帮助。

“天啊,”他对迪昂说,“你还穿了三件套西装。”

“秘诀在这里,”迪昂说着来到一辆玛蒙34型汽车旁边,把乔的手提箱放到碎贝壳地上,“下回去百货公司时,把所有合身的衬衫全买下来。我一天要换四件。”

乔看着他的粉紫色衬衫:“这种颜色的你找得到四件?”

“有八件呢。”他打开后车门,把乔的行李放进去,“只要走几个街区就到了,不过天气这么热……”

乔伸手要开乘客座旁的门,但迪昂抢先了。乔看着他:“你别闹了。”

“现在我是你的手下,”迪昂说,“乔·考克林老大。”

“少来了。”乔觉得很荒谬,他摇摇头,爬上车。

他们驶离火车站时,迪昂说:“伸手到座位底下。你会找到一个老朋友。”

乔照办了,摸出来一把萨维奇点三二口径自动手枪。握柄上有印第安人头像,枪管三英寸半。乔把枪放进长裤右边的口袋,告诉迪昂他需要枪套,有点不高兴迪昂竟没有想到要带一个来。

“你要我的吗?”迪昂说。

“不用了,”乔说,“不要紧。”

“我的可以给你。”

“不用了,”乔说,觉得要花点时间才能习惯当老大,“我只是想赶紧要一个。”

“天黑之前,”迪昂说,“不会再晚了,我保证。”

这里的车阵移动得很慢,就像其他的一切。迪昂开着车驶入伊博市[12],天空不再是一片死白,而是被工厂冒出来的烟染成一种红褐色调。雪茄,迪昂解释,构成了这一带街坊。他指着那些砖造建筑物和高高的烟囱,以及比较矮小的建筑物——有些只是霰弹枪木屋[13],前后门都开着——里头的工人正躬身坐在桌前卷雪茄。

他迅速念出一堆西班牙文名字——艾尔·瑞罗荷和古耶斯塔班-雷、布斯蒂略、赛莱斯蒂诺·维加、艾尔·帕莱索、拉·皮拉、拉·特罗查、艾尔·纳兰哈尔、裴尔费多·加西亚。他告诉乔,所有工厂里最受人尊敬的职位就是朗读者,他会坐在工坊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朗读伟大的小说给辛苦的工人们听。他解释说,雪茄工人的西班牙文叫tabaquero;那些小工坊是chinchals,英文称为鹿眼;而烟囱飘出来的食物气味则大概是bolos或empanadas。

“你听听,”乔吹了声口哨,“讲起来溜得像西班牙国王。”

“在这一带非讲不可,”迪昂说,“还有意大利语。你最好温习一下。”

“你们会讲意大利语,我大哥也会,不过我从来没学会过。”

“嗯,希望你还是跟以前那样学得很快。我们之所以在伊博发展,是因为这个城市其他地方都不会来烦我们。据他们所知,我们只是肮脏的西班牙裔和肮脏的意大利佬,只要我们别制造太多噪音,雪茄工人也别再罢工,闹得老板们报警,搞得大家伤脑筋,那么他们就随便我们。”他转上第七大道,显然是一条主要干道,人行道旁是加了护墙板的两层楼建筑物,有宽阔的露台和锻铁棚架和砖造或灰泥的正面,让乔回想起两年前他在新奥尔良度过那个失忆的周末。大道中央有电车轨道,乔看到一辆有轨电车从几个街区外驶过来,车头消失了一会儿,然后在热浪中重新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