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肖申克州立监狱

黄沙,落日,地平线。

盛装上演的夕阳,似圆规画出的一腔鲜血,将死亡气味洒满整片荒原。大地平坦得像面镜子,却连最卑贱的野草都无法生长。远方落基雪山的俯瞰之下,亿万年来未曾变化过。只有散布在原野上的白骨与冤魂,证明了任何变化的徒劳与荒谬。

无边无际的土地,无边无际的空气,无边无际的时间,人类可以被省略。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隔着囚车的防弹玻璃,默默地对自己说。

从阿尔斯兰州看守所开出三个小时,其中有两个半钟头不见人烟,我怀疑是不是要开到喜马拉雅山。

视线由近及远,从车轮下破碎不堪的砾石,到数百米内寸草不生的荒野,再到地平线上亘古辉煌的落日。

仿佛来到月球。

车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囚犯,加上司机和持枪的警卫,就像《水浒传》里林冲发配的情景——同样白虎节堂式的冤案,同样两个捕快一个犯人,我会遇上野猪林和鲁智深吗?

不,我遇到的将是肖申克。

(向斯蒂芬·金大师致敬)

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监狱。

可惜,这里没有救赎。

在漫长而绝望的旅行之后,地平线尽头终于出现一座人类遗迹。

抱歉,在这种史前般的荒凉环境中,只能产生遗迹的感觉。

囚车渐渐驶近,才看清那座建筑物的轮廓,就像电视上看到过的楼兰遗址,白茫茫的荒野上兀自突起,涂抹着白色的外墙和屋顶,却被夕阳涂抹成了黄色,从空中看更像一片沙丘。

我看到高高的岗楼,铁丝网后面是持枪的看守,一道坚固的大门拦住去路。等待了五分钟大门才打开,司机嘟囔这里的警卫太严,连他的指纹都信不过。车子开过两堵高大的墙壁,在一个狭窄的天井停下来。

简短的交接之后,我被带下囚车。第一次踏上肖申克州立监狱的土地,夕阳已渐渐隐没,另一边灰暗的天空闪现点点星辰。刺眼的灯光照射着我,无法看清四周道路。两个黑人狱警押着我,走进一栋高大坚固的房子,穿过漫长的白色通道,进入宽敞的屋子。

有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狱警,不断说粗话要我脱光衣服。我已在看守所经历过这种例行检查,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在老狱警的猥琐目光注视之下,我缓缓脱光衣服,露出身上每一寸皮肤,让他检查是否夹带物品。

换上一套橘红色囚服——这种颜色最醒目,也最不易逃脱。接过检查过的私人物品,进行入狱拍照和登记。鉴于我的刑期是终身监禁,老狱警特别说了两遍监狱的规矩。

要命,居然和美剧里听到的一样!

在这里没有自己的名字,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我的号码已经确定——“1914”。

这个颇具有纪念意义的数字,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的年份。

“在肖申克州立监狱,如果你能被关到老死,那就该感谢上帝!”

如果终老于此是一种幸运,那么死于非命才是常态?我的刑期是一辈子,不在乎活多久。

就当老狱警要带我去监房时,对讲机突然吵了起来,一阵含混的英语之后。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轻声轻气地对我说:“1914,典狱长要见你!”

还来不及习惯自己的新名字,茫然片刻才反应过来。墙上的钟已走到晚上八点,典狱长为什么现在要见我?

跟着老狱警走进一扇铁门,穿过一条铁丝网的露天通道。路上经过三道门禁系统,每次都是指纹识别,还有带枪的警卫把守。

最后,从地下走廊进入一栋小楼,这是监狱的行政区域,典狱长办公室就在三楼。

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开放着暖气与加湿机,一台宽大的书桌摆放着电脑,后面是重重的实木书架,似乎是装饰品的几百本藏书。窗外亮着彻夜通明的探照灯,室内栽种着几盆绿色植物,仿佛从阿尔斯兰回到了洛杉矶。

典狱长坐在办公桌后,虽然乌黑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但无法掩盖他已年过五旬的事实。长长的鹰钩鼻,瘦长的头形与脸架子,十有八九是个犹太人。

他的眼窝里藏着深深的目光,仔细端详着我说:“高能先生,欢迎来到肖申克州立监狱!”

“谢谢。”我不卑不亢地回答,“典狱长先生,Welcome,在这里并不适合吧。”

他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笑道:“你很有幽默感!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适合,包括在这里工作的狱警们。但是,我代表个人欢迎你,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朋友?我不明白,我只是个囚犯,一个被判处了终身监禁的杀人犯。”

“我希望与这里的所有人交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