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死亡的意义

父母离世后,我独自面对来自社会和他人的巨大压力,受过各种各样的侮辱与伤害,最严重的,就是2002年7月遭到的拘禁。拘禁过程中,我每天都会受到恐吓、辱骂与殴打,还两次经历断水断食48小时的折磨。我记得,正是在第二次断水断食的过程中,我的心理第一次发生了重大变化。

我回想起来:那是02年的7月17号上午,我已经30多个小时没有饮水进食,阳光从半开的窗子斜射而入,照得我几乎昏厥。半梦半醒之间,我突然听见一个模糊的声音说:

“坚持住,你能坚持住,给顾成杰打电话,让他想办法救你。”

我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是谁?”

他没有再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有好几个瞬间,我觉得他就是我。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次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你是谁?”这次,我依然没能得到他的回答,却听到一个呼呼啦啦、像是喉咙里有痰吐不出来的男声说:

“我是谁,我是你爷爷!”

周围一片稀稀拉拉的笑——回忆这些时,我突然隐约感觉,笑声中隐藏着某个女人微弱的哭泣。

“老马。”那个呼呼啦啦的男声又说,“又出幻觉了,47个小时了,差不多了吧?”

“嗯。”一个压抑的男声说,“不能弄死,用点水把他弄醒吧。”

我心中顿时有了希望,之后,仿佛历经了一个多世纪的等待,我觉得面部一阵清凉。是水,我本能地抬起双手,同时张开嘴,把脸上的水滴拼命往嘴里抹。头部一阵持续的疼痛后,我恍惚地睁开眼,看见天花板上昏暗的灯,我轻轻扭头,外界一片漆黑,似乎已经入夜。

“要不给他喝点尿吧?”那个呼呼啦啦的男声又说,“我现在尿不出来,小勇小浩,你们俩过来尿!”

一阵脚步声过后,两股带着温度的水柱喷到我脸上。我隐约明白那是尿液,但求生欲望主导了一切。我张开嘴,任由尿液进入我的喉咙,几秒之后,我又感到一阵难以压抑的恶心,拼命呕吐起来。紧接着,一只脚踹到我额头上,我无力地倒下,继续不受控制地呕吐。那一刻,我多少清醒过来,胸中藏着呼之欲出的愤恨。

“行了。”那个叫老马的人说,“这么弄不一定有效果,等他醒了看看情况再说,不行的话,过两天……”

我记不起他接下来的话,只记得那话让我无比愤怒和绝望。“老马”话音刚落,其他人就一阵大笑,笑声中,我再次隐约听到了女人的低泣——

头部一阵刺痛,耳边传来嘶鸣。我捂着脑袋,轻轻哼了一声,回到2012年7月的现实世界。我把死亡资料往前翻,迅速回想起来,于康、陈同敬、马石元、杨勇、杨浩,死亡资料里的这五个死者,正是2002年夏天拘禁我的人。从2003年8月到2005年7月,我通过暗示将他们一一杀掉,正是对拘禁事件的报复。

他们在拘禁过程中对我进行了各种虐待:辱骂殴打、断水断食、灌尿……但我总觉得这些并非全部,也不是导致我报复他们的决定性原因——他们当时还做过什么更恶心狠毒的事,但我一时想不起来。

“一新?”老婆走到我身边,轻抚我的头顶,“你没事吧?还没看完么?这么晚了,要不先睡吧。”

“妞。”我抓住她的胳膊,一边继续挖掘自己的记忆,一边有些慌乱地问,“你还记不记得02年夏天我被人抓起来的事?”

老婆顿时愣在原地,冻结了足足三四秒,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那些年你没少被人抓住,说的是哪一次啊?”

“2002年7月。”我说,“你忘了,你那时候还说要去陪我。”

“我每次都想去陪你。”她说,“真是记不清了。”

我叹了口气,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拘禁事件的记忆也迅速模糊。须臾,我拍拍老婆的手背,笑笑说:“知道了,你再等我一会儿,马上就看完了。”

她纠结地看了我一眼,默默点头。我重新把资料翻到第十六页,回忆起和李松的最后一次相见。

那是2007年的7月26号。虽然从唐博轩提供的实时信息来看,李松的精神状况几天以来一直很稳定,但是26号中午,袁主任突然给我打了电话,开门见山地说:

“有新情况,李松今天上午联系了医生,说自己心里突然有点难受,询问是否应该继续服药。”

我问:“医生怎么答复的?”

“当然还是不建议服药。”袁主任说,“他刚才联系我,问我怎么办。我又给了他一些好处,让他等候指示。”

能主动向医生寻求帮助,说明心理不适已经相当严重,时机已然成熟。当晚六点,我去市一院探望了李松的妻子,并留在病房里耐心等待。接近八点,袁主任给我发了短信,说李松已经抵达医院。两分钟后,李松在唐博轩的陪伴下进入病房,我迅速观察了他的面部。耷拉着眉毛,嘴角下垂,呼吸非常浅,看去毫无精神。他愣了几秒,很快就认出了我,说:“小张,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