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邓恩 事发之后三日(第3/8页)

不过话说回来,艾米选了汉尼拔这个地方,却不能不说有点儿奇怪,因为我不记得我们在汉尼拔有过格外美好的时光,也不记得有过格外糟糕的时光,我们只是在汉尼拔一起共度过一段时光而已。我记得大约整整一年以前,艾米和我曾经在汉尼拔四处漫步,一边指着各种东西一边读着各色海报,一个人嘴里说一句“真有趣”,另外一个人就点头称是。在那以后,我又去过汉尼拔(我一直固执地怀旧嘛),那一次身边没有艾米,我度过了让人心醉神迷的一天,但与艾米的汉尼拔之旅却只是平淡无奇的老一套,让人有点儿局促。我记得当时我讲起了儿时在汉尼拔实地考察时发生的搞笑故事,却发现艾米露出了一副茫然的眼神,不由得暗地里大为光火,花了十分钟才让自己重新振作起来。当时我们的婚姻已经到了某个阶段,我已经习惯对艾米火冒三丈,那种感觉几乎让人如沐春风,仿佛在啃一块压根儿没有肉的骨头——你知道你应该罢手,它并非你想象中那样有料,但你就是停不下来。当然,她从表面上没有看出一丝迹象,我们只是继续往前走,一边指着各种东西,一边读着各色海报。

这是一则相当糟糕的提示:自从搬家以后,我们之间的美好回忆就变得屈指可数,因此,我的妻子不得不为她的寻宝游戏挑上了汉尼拔之旅。

不到二十分钟,我就抵达了汉尼拔,途中汽车驶过了“镀金时代”的政府所在地,这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建筑,眼下它的地下室变成了一家卖鸡翅的餐厅;汽车又驶过一排停业的商厦奔向密西西比河,那些商厦中有一家家倒闭的影院和废弃的社区银行。我把车停进了密西西比河上的一个停车场,因为这里停车不收费(慷慨的免费停车位一直让我感觉欢欣鼓舞,真是一项激动人心的创意啊),附近的灯柱上悬挂着无精打采的广告横幅,一张张海报被热气烤得卷了角。这一天热气逼人,尽管如此,汉尼拔却仍然静得令人有些忐忑。我又走过几个纪念品商店排成的街区(这些商店卖着被褥、古董、太妃糖之类的货色),发现了好几则售屋广告。贝琪•柴契尔[1]的屋子眼下已经关门等待整修,但整修要用的一笔钱却还只是海市蜃楼——只要交上十美金,人们就可以把自己的名字涂在汤姆•索亚家的白色栅栏上,可惜栅栏上的名字仍然屈指可数。

我坐在一家闲置店面的门前台阶上,突然觉得正是自己将艾米带到了世界末日。毫不夸张地讲,我们正在走向一种生活方式的末日,尽管我原本只会用这样的言辞来形容新几内亚的部落成员和阿巴拉契亚地区的玻璃吹制工。经济衰退断送了商城,电脑又断送了“蓝皮簿”纸业;迦太基已经穷途末路,它的姊妹城市汉尼拔也在节节败退,败在更明媚、更喧嚣、更富有卡通色彩的旅游景点手下;我心爱的密西西比河已经沦为亚洲鲤鱼的地盘,它们“哗啦哗啦”地一路向密歇根湖游去。《小魔女艾米》走到了末日,我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艾米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父亲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母亲的职业生涯走到了末日,我们的婚姻走到了末日,艾米也走到了末日。

这时密西西比河上传来幽幽的轮船喇叭声,我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我强令自己站起来,买了一张旅游票,又走上了当初艾米和我走过的那条路,在我的脑海里,妻子此刻仍然走在我的身旁——话说回来,我与她来汉尼拔的时候,天气也同样炎热难耐。“你才华横溢”,这是她的话,在我的想象中,她正走在我的身旁,而这一次她的脸上露出了微笑,我顿时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

我与白日梦中的妻子绕着景区主干道漫步而行,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妇停下来望了望哈克贝利•费恩的屋子,却没有进去。在街区的尽头处,一名男子钻出一辆“福特福克斯”车,他穿着一身白西装,留着一头白发,扮成马克•吐温的模样,舒展了一下身子,放眼望了望寂寞的街道,又一闪身进了一家比萨饼店。这时我与白日梦中的艾米走到了那座装有护墙板的建筑,塞姆•克列门斯[2]的父亲曾经在这间法庭里供职,法庭门前的标牌上写着“J.M.克列门斯,治安法官”。

让我们偷偷地吻上一吻……假装你我刚刚结为夫妻

艾米呀,你把谜底设得这么精巧,这么容易,仿佛你真的一心希望我能够破解,让我对自己有点儿信心,那就继续这样设置谜题吧,这次我会创出一个新纪录。

屋里空无一人,我双膝着地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跪了下来,朝第一条长凳底下瞥了瞥。如果艾米要在公共场所留下提示的话,她总会用胶布把它贴在某件东西的底部,粘在揉成一团的口香糖和尘灰之中,结果她的如意算盘每次都打个正着,因为没有人喜欢往底下瞧。第一条长凳下什么也没有,但是接下来的一条长凳底下粘着一沓纸,我爬过去撕下艾米惯用的蓝色信封,一张胶布从上面翩翩飞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