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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他们没有提到第五条款。”

“啊!”我突然全身打了个颤。在我们州,如果检方准备对被告提出死刑起诉,就必须在下达公诉书时提前通知。过去这几个月来,我一直费尽心思揣度尼可的意图,压根儿都没有想过他会想置我于死地。听到这句话时,我想,我的表情可能是有点尴尬,甚至是有点屈辱,我居然早已忘了从专业的角度来审视这套程序了。“对啊!”我轻声说。

“是的。”斯特恩微笑着,“我们都是这样。”他说。

根据斯特恩的建议,巴巴拉、奈特和我在这段时间去了斯开墩镇附近的一个度假小屋暂住,小屋的主人是巴巴拉父母的一个朋友。在晚上,你可以听到一英里外皇冠瀑布的流水声,而在这里钓的鲑鱼也比我以前任何一次垂钓的收获都要丰厚。

但是,我当然也不会忘了四百英里之外的麻烦事。在公诉书下达的第二天,《论坛报》的乔治·莱纳德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们小屋的电话号码,打来电话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说,我让他去和斯特恩谈。过了一会儿,我走进屋,听到巴巴拉正和她妈妈讲电话。她讲完电话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觉得我应该问问她,我问道:“到处都是吗?”

“到处都是。电视上,报纸上,全部的头版头条,都是你的照片,你的老同事拖拉王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说了。”

这大概还只是巴巴拉在轻描淡写。我的案子已经成了街头各种小报的重磅新闻:副检察长被诉谋杀,曾与被害人有婚外恋情。这可是金德区集性丑闻、政治、暴力于一体的大消息。不仅是我们市的媒体连续多日进行了报道,就连全国性的媒体也被吸引来了。我完全是出于好奇,也去看了这些报道。尼尔林的社区图书馆有各种报刊杂志,正好我这些天也闲得很。根据斯特恩的建议,我并没有辞去副检察长的职位,而是请了无限期长假,照样领薪水。于是,我在图书馆里待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我的预期。我和一帮老头、老太太坐在凉爽安静的图书馆里,仔细看着全国各大报刊杂志对我罪行的各种报道。《纽约时报》的文章照样是干巴巴的事实陈列,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加上了一个先生或女士的称呼,然后是对整个事件的背景分析。出乎意料的是,《时代杂志》和《新闻周刊》这些全国性的新闻杂志倒是不遗余力地把整件事情说得非常诡异恐怖。两本杂志上配的都是同一张照片,应该是几天前我看到的一个潜伏在路边草丛的记者拍下的。听我们邻居们说我们全家在斯开墩避风头时,记者已经在我家门口蹲点蹲了一个多星期了。那天,斯特恩终于忍不住了,他建议我走到外面,让记者们一次拍个够,这个方法确实很有效。

其实拍不拍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作为副检察长的十二年,处理过区里各种轰动的大案子,报纸和电视台都有我的照片和视频资料,他们完全可以让我的形象出现在市区的每个角落。这些日子,在尼尔林,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能看到自己的脸。大家对我的态度开始发生了一些变化,在和我打招呼之前,仿佛都会走神那么一两秒钟。很少有人安慰我,即便是安慰,有些话也显得可笑又不恰当。我在家里,清洁工会跟我说“就当放大假吧”。我去加油站,十来岁的小员工会问我是不是真的是报纸上的那个人。幸好,图书馆里不允许说话,这大概也是我喜欢图书馆的另一个原因吧。

那么,我是如何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的呢,一夜之间从模范市民到阶下囚,我有怎样的感想呢?老实说,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达。其实也可以用言语表达,但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我的心情时刻在翻滚反复,我总是处于焦虑之中,心烦意乱,既生气,又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但绝大多数时候,我是麻木的,像是一种放纵的逃避。我担心奈特,不知道这一切将会对他的未来有什么影响,但即便是在担心他的同时,我也会想,这一切最终还是发生在我身上了,我才是最可怜的受害者。在某种程度上,我却又能够忍受。我继承了我父亲宿命主义的观点,我从来都不相信理性和秩序。生命只是一种经历,我们都在努力生活,但个中缘由,可能自己也并不清楚。有时候,我会很惊讶,自己居然会在这里。我过人行道的时候,会盯着自己脚上的鞋,我知道我正在走路,我要去某个地方、做某件事情,但在某些时候,又会冒出一些奇怪的念头,连我自己也吓一大跳。在历经种种磨难之后,生活依然神奇。

很多时候,我和现在一样,感觉自己仿佛飘浮在遥远的时空之中。当然,也会经常思考到底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但我发现,有时候,我的分析能力已经开始在消退。我总是会去想一些阴暗可怕的情形,疑神疑鬼、担惊受怕。我知道,在某种程度上,我已经无法再继续忍受了,于是,我不再去想。我开始想这一切什么时候会结束,结果将是怎样。我希望这一切从未曾发生过,我希望生活能回到过去的样子,回到我认识卡洛琳之前的样子。接着,我又会止不住地担心奈特,他会怎么样?我要怎么保护他?怎么保护他不受到外界的影响?我怎样才能不至于让他成为半个孤儿?这种愤怒的失落、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受,是我最无助的时候。到了上周,有那么一两次,我又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轻飘飘的,比空气还轻,比微风还轻,是一种没有来由的希望,让我觉得自己已经有了抵抗力,已经有了往前走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