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爱和无尽天光(第2/3页)



抵达更高远的地方。

我没有哭过。

有年我们坐火车去附近的海边,抵达的时候不是旺季,整个海滩非常空旷。海风一如想像中的咸涩,没脱鞋子前已经有沙子钻进袜子里。我们找了块靠岩石的地方,铺了塑料纸。我想去找点儿贝壳什么来玩一玩,你笑着说这种沙滩是不可能的。我不信,找了一路,但结果确实属实,到最后也只挖到几枚指甲大小的海螺。甚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海螺,因为它更像是裹着沙子的变形的壳。

忙了一圈我回到原地,你刚刚抽完一支烟。

海在眼前绕了一个圈子。看起来非常冷漠又寂寥。风掸着它,也只能抵达浅浅的表层。

我说了一会儿店里的事。又问你工作怎么样。

你嗯嗯地简单地回答着。

我又想起报纸上看到的什么新闻,或者同事间流行的传言。

你眼睛望着远方,拿手揽了我的肩没有接话。

天空上挂着几颗提前的星。而天空是橙红色的。

“怎么了?”我问。

“接到家里的电话。”你说。

“啊?刚才?”

“不是,昨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没。”

“那是?”

“还是那些老调常谈。”

“……想让你回老家?”

你点个头接着不再说话。一直过了很久很久,我几乎忘了话题的开端时,你拉过我的手,有节奏地轻轻按着,力量传递过来,却显得非常冰冷。我回过脸来看着你,你的瞳孔里映着海面和天空。它们被浓缩着,是一个光斑似的圆。让人联想到我们。好像只是依偎着,有什么会为我们而改变,腐朽的只有周遭,它们绕过我们前行。

“它被炎热的灰尘所闷死,它被正午的阳光所烧伤……它被创造到世上,只不过是为了紧靠着你的心口,就只生存那一瞬的时光。”

——我读到过的一句诗。

大概要过多少年我才能看清当时包裹住我们的是多么脆弱的幻觉啊,就像一只指甲大小的螺丝壳。但那时我仍然没有动摇和怀疑。我心里还是满溢的,它们冒着慌忙而兴奋的气泡。我没有惧怕过未来。那是什么?那能是什么?我从不认为它有任何的侵略性。它是无足轻重的,一点儿幻象也能麻痹。

我靠着你的肩膀,你的手指覆盖我的手指,我可以感觉到你的气息,非常具体而独立的它们笼罩了我。那就是一些永恒的东西,世界上没有什么比永恒这个词语更强大了。我想自己是爱你的,那爱就是没有解药的东西,它能接连地毁灭一切,当一切都化为尘土,另一个宇宙也容不下它。

“它被创造到世上,只不过是为了紧靠着你的心口,就只生存那一瞬的时光。”

——屠格涅夫的诗。

我们这次是在一个招商贸易会上遇见的。

我找到你的展会位置上,看见你正在里面,拖着张凳子和一个客户模样的人说话。我在旁边静静等了一会儿,顺便观察了一下贴在背景墙上的展商介绍,貌似这是个做机电通讯的公司。你穿着西装,很正式,连领带也打了。比起原先肯定是胖了些。原先穿什么裤子你的两条腿好像还是晃荡晃荡的。

那时我们都刚满二十岁,过去了十年。

你看见我的时候抬了抬眉毛,随后笑了起来,“刚到啊?”

十年里我们偶尔也会联系。分开后虽然各在两个城市,但倘若有机会,我也会打电话给你,你也会打电话给我。时间充足就吃顿饭,都没法抽身时就只在电话里聊几句。很多次,我听见你接起电话时说的“你好”,那是非常突兀而异样的感觉。我听着你的彬彬有礼,它们像是被漂亮的刀刃切割过,整齐光滑。

“你什么时候忙完?我先外面转转不打搅你了。”

“差不多再过40分钟吧。要报纸么?我这里有,打发时间也好。”

“哦不用了。”

我退到展会外面,暑热扬起灰尘,从头覆盖下来,一颗一颗掉着汗。心脏再度突然加速,它朝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路狂奔而去,闭着眼睛狂奔。

仿佛一隙的阳光,照出扇形的白亮,在我的世界里投射了无数画面。它们像隔世的电影,播放着无声的影像,带来飘雪的冬天和荒芜的海。

曾经那些被我们所融化的东西,到最后它们融化了我们。囫囵地吞下了我们的糖衣外壳,那些于年少时熠熠的糖衣,留下最后灰陋的核。错的错了,坏的坏了,失踪了,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