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绿(第3/4页)



“哈?没有。”

绿看见英司眼里难得的笑意,来了劲:“是真的?”

“真的。”英司低下头去。

“……唔,这次辅导结束的话,能陪我去买写英语材料么?”

“可以。”

绿拖住英司的胳膊,她知道自己有些手舞足蹈,却还是控制不住地喊着:“英司,英司看啊,彩虹,彩虹!”英司被她抓得险些踉跄,一低身冬棉褛上的帽子倒覆住他的头,遮没他的眼睛。绿全不知晓,继续被大大小小的兴奋催动着:“今年冬天以来从没见过……英司,漂亮吧。嗯,你看呀。”

泽木英司没有动作,他的刘海和眼睛全被掩在帽子下,绿只看见他的喉结艰难动了动,随后听到他被裹藏起来的声音:“……你不用……”

“什么?”绿突然觉得手足无措。

他咬住嘴唇,下了决心般:“你不用让我看的,我看不出。”

“……什么意思?”

“我看不出任何一种颜色。”英司的话一点一点成形,像抽走了绿的灵魂,“……全色盲,有没有听说过?”

绿松开抓住他的手,右脚随着跌倒而刺痛起来。她不能动。

放学时英司的车准时地出现在放学的人群里,凝固不动的一个淡点,绿看见他支着腿,漫无目的地望着远方,转过头来朝自己看过来的时候,绿察觉到心里有非常细腻的东西突变了。它们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留下一地被灼伤的痕迹。

如往常,绿坐上后座,伸手揽住他。偶尔她的身体摇摆,看见英司真实而好看的侧脸,小半个的。在夜晚逐渐流彩的街巷里,只有它还体会着单薄的苍白。绿的身体激动地发抖。她那依次波澜的心声,一会儿鲜明冽艳,一会儿暗无天日。

医院或家里,当右脚被固定不能动的时候,绿找妈妈要了副大墨镜戴在眼前,恍惚世界的色彩就被马虎地统一了。可绿明白,英司看见的,比这更简单,像那些只有黑白电视般谨慎小心的观众,需要靠辨认位置来区分红绿灯,也不会明白自己身上的酸橙色会是多么怪异。

那挂彩虹,也只是灰白色的一条光带,意义仅剩无趣。但对绿来说,哪怕她把自己的袖口哭湿了,还是能清晰地认出它们从纯蓝往深蓝的过度,Blue和DarkBlue,叫人联想到英司的眼睛。

他所亲历的一切,都因为自己这个莽撞的傻子,被无知而自私地揭露出悲伤的无奈。许许多多点滴的,线条的,块状的,立体的无奈,妥协出从白到灰停止于黑色的生命。他一路不声不响,归顺于诅咒的旗,从不挂念那些琳琅的色彩,和它们动人的名字分明的光泽。

绿把脸缓慢地蹭着英司的外套,读到他模糊的脊椎。她害怕揣测他眼前一片黑白过渡的世界,就如同无声、无味、无知、无觉一样的痛苦,进而乏味到麻木。而英司几乎不提什么绝望,他一直不会抱怨,平静地直视黯然的阳光。

“脚,快好了么。”

“啊,嗯!马上就快好了吧……”绿热情地点着头。

“町田,正好我对你的辅导也差不多快结束了啊。”

“……嗯。”绿松开抱着英司的手,灰心地想:“是要分别的意思吗。”

脚踏车携带着两个狭长的影子往更深暗的夜色里去,绿觉得已经看不清对方了。

“而他还没有喊过我的名字……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也会给他带来一样的无奈呢……”

绿把放在左腿上的重心往右腿转移,那里已经没有阵痛。有时她和贵子一起被涌进车内的人流推挡着,也不会摔倒。日子正逐步变暖。

这条路和平时一样偏爱拥堵,绿被一程一程地停在红灯前,与她所乘坐的电车一样暂缓暂行的车流,被看不见的手引导着,靠近或远离,总有靠近,终至远离。

生活里的每个细节依旧自顾不暇。妈妈准备好的便当用一个方方的硬角在书包里抵住她柔软的身体,一个垂在眼前的男人的手腕和上面的电子表滴答滴答,许多细碎的话找空间生存下来,车顶的天窗露出渐次的枝干,在绿的脸上形成匆匆一瞬的阴影。她端平了脸,看那一闪而过一闪而过的绿意。

黄的便当盒、蓝的电子表、粉红的嘴唇们,刚刚复苏在树枝间的绿。已经两个月过去了,绿很想念英司。

“‘啊,我的泽木君……我多么忘不了你。’”

“啊?!”

“哈哈哈哈,绿你真是……心里在想什么脸上都一览无余。”贵子狡黠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