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康嘉·哈里根在标示欧维拉街入口的纪念十字架前停下脚步。

“这是我们今晚要吃饭的地方吗?”麦特问。

她拉长了脸。

“你不喜欢吗?”

“我以前喜欢。它刚开始成立的时候,点子真棒——在城市里建一小条墨西哥街道继续发扬我们少数民族的传统——当然,这样很好。可是后来观光气息浓厚,艺品充斥……你看看。一个大型礼品店,奇怪透顶。一些墨西哥人开店赚钱,没错。可是其他川流不息的人潮是什么?一票爱荷华观光客和一群长发帅哥。两派人数平均。”

“换句话说,”康嘉说,“它唯一应该迎合的就是你这种观光客。”

“小鬼,你说话带刺啊。好吧,那么爱荷华人和帅哥都像我一样有权利来这里。可是我不会因此就喜欢这里。”

康嘉往下看着这条怪里怪气的街道。

“我想你或多或少说对了。它当然不复当初计划的样子了。妈妈当时是计划委员会的委员,你知道——代表裴拉欧家族,我想这就是我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的原因。在这里我根本不是哈里根家族的人。我是裴拉欧家的人,那样比较适合。不过假如你想到别的地方去……”

麦特碰触她带了手套的手。

“假如有一个裴拉欧家的人带我见识见识,这样也不错。”

“谢谢,你真可爱。”

他们起步沿着街道往下走,崎岖不平的街道禁止车辆通行,数不尽的纪念品店四处林立。麦特看着连续一整排墨西哥宽边帽形状的烟灰缸,每一个都刻着“纪念昔日的洛杉矶”。

“接下来这里就会出现大力水手了。”他说。

“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康嘉在街道右边的一个露天帐篷前停下来。里面挤满了铺着防雨布的桌子、没有椅背的凳子和长凳、一个煤炉和一堆厨房用具。墙上挂了两幅版画——分别是瓜达路佩圣母像和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入口有个盲人慵懒地用手指拨弄竖琴琴弦,角落有三个乡下人围着啤酒和墨西哥饼而坐。

康嘉的出现带来了生气。老板娘高兴地冲过来,正在煤炉旁翻着锅中玉米饼的老妇人发出拉丁式的招呼,乡下人举杯致意,而盲人呢,听见裴拉欧这个名字。便开始弹奏一曲悠扬悲伤的华尔兹。

在这里,康嘉显然是名符其实的裴拉欧小姐。外貌也是,因为她叽叽咕咕和丰腴美丽的女老板说话时。所有哈里根家的样貌都消失了,除了那一身利落的服饰外,她简直就是个墨西哥女孩。

侍者十分专业地领着他们到后段的桌子时,麦特觉得好像正参观皇室。可是参观皇室通常都有口译或直接以参访者的母语解说,此刻他却被这湍急的西班牙文淹没了。

“她想知道,”康嘉转过来面对他,一时似乎转不回英语腔调似的,“你要不要咖啡。我想也许你比较想喝啤酒。”

“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啊!啤酒很好,可是我不能点其他的餐点吗?”

“我点了拼盘,什么都有。你喜欢墨西哥菜吧?”

“爱死了。那个盲人在弹什么?”

康嘉咬了咬嘴唇。

“那是我妈妈经常点的曲子。很悲伤的一首歌。叙述这个可怜的人从前有一个大农场,而现在只剩下这四个玉米田,他往昔的快乐已经消失,一切已逝,Acabo—Ichabod【注:acabo,西班牙文,结束或消逝之意;Ichabod为男子名。】,荣耀已消逝。你看!我可以说双语式的相关语呢,就像乔伊斯先生那些作家。”

“别卖弄聪明。我才刚要开始认清你。”

“认清我?”

“是的,你和这里很搭调,和你的年龄相符,你是个货真价实的人——或说当你开始活泼伶俐、让我开心之后。”

“现在是谁说话带刺啊?那我是怎么样的人呢?”

“一个非常好的人,我想,是那种冷暖自如的人,而且很健康。如今你没有在家中的那种阴晴不定——矛盾、不经世事。在这儿你坦率又热情。”

她没搭腔,反倒开始配合着竖琴轻轻地哼起歌来。她的声音不是很美,可是很轻很甜很清晰——像葛蕾西·艾伦【注:Gracie Allen,1906—1964,与其夫婿George Burns为美国舞台、广播、电视及电影中最成功的喜剧搭档之一。】的声音,麦特偏颇地想着。正在喝着啤酒的那些乡下人抬头张望,咧嘴笑笑,随即也跟着哼起来。帐篷内充满了一股淡淡的忧伤。

“原来你在这里!”一个严厉的声音说。

麦特的视线飘离康嘉往上看着葛瑞格·蓝道,此刻蓝道那无比俊美、蜡像般的五官扭曲着,一副快要火冒三丈的样子。

“这可是件好事啊!”蓝道继续说,“发现你背着我跟这些——这些乡下人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