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特小姐见面(第5/6页)

“我同意。”

她在讲述时有点不敢正视我。


“我住在安吉菲尔德。”

她嗓音颤抖地说出那个地名,还在不自觉间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手掌。

“当时我十六岁。”

她的声音变得很不自然;说话也不利索了。

“发生了一场大火。”

一字一句艰难、干涩地从她的喉咙里挤出来,犹如石头。

“我失去了一切。”

接着,她情不自禁地爆发出一声哭喊:“哦,埃米琳!”

有些文化相信名字里蕴藏着一个人所有的神秘力量。因此,名字应该只能被上帝、拥有该名字的人,以及其他极少数享受特权的人知道。念出一个名字,无论是某人自己的名字还是其他人的名字,都会招惹危险。看起来,温特小姐喊出的就是这样一个名字。

温特小姐紧闭双唇,但是已经太迟了。她浑身皮下的肌肉都在颤抖。

现在,我知道自己已经和这个故事联系在一起了。我受委托来写这个故事,偶然间发现了故事的核心。那里面既有爱,也有失去之痛。除了丧亲之痛,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人如此悲伤地呼喊?在一瞬间,我看穿了那白色的化妆面具和充满异国情调的服装下的她。有那么几秒钟,我似乎能够进入温特小姐的心里,看透她的想法。我能看清她的本质:我怎么可能看不清楚呢,难道那不也是我的本质吗?我们都是落单的双胞胎。意识到这点后,故事犹如绳索一般紧紧套住我的手腕,恐惧顿时刺穿了我的兴奋。

“我能在哪里找到有关这场火灾的公开记录?”我问,尽量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忧虑的情绪。

“当地报纸。《班伯里先驱报》。”

我点点头,在拍纸簿上记录下来,然后轻轻合上。

“不过,”她补充道,“我现在可以给你看另一种记录。”

我扬起一条眉毛。

“走近点。”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将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

她慢慢举起她的右臂,向我伸出一只握紧的拳头,拳头的四分之三都戴满了成爪形分布的珍贵宝石。她费力地将手转过来,摊开手掌,仿佛是要给我一份藏在手心里的惊喜礼物。

但她的手里没有礼物。令人惊讶的是手本身。

她的手掌一点也不像我所见过的其他手掌。她手心里发白的突起和紫色的沟壑,与我手指下面的粉色凸起和白色的凹槽一点也不像。她的手被火烧融,冷却后变得面目全非,犹如一幅被熔浆永久改变的景色。她的手指无法全部展开,萎缩的疤痕组织使她的手变成了一只爪子。她的手心里布满了纵横交错、层层叠加的疤痕,构成了一个怪异的记号。这个符号位于她拳头的最深处,因为它的位置如此之深,以至于在突然的一阵眩晕间,我还在想那些原本该在那儿的骨头到哪里去了。这解释了为何她的手腕和手之间关结看起来是如此奇怪,她的手仿佛是一块挂在她手臂上的无生命的东西。那个记号是她手心里的一个圈,从它延伸出去,对于正常的手而言,原本应该是大拇指底下的那块肉,现在却成了一根简单的线条。

那个记号有点像字母Q,但是当时,温特小姐出人意料的痛苦的揭秘,让我大感惊讶,所以没有看清,而且这个记号仿佛是源自一门难以理解的失传语言,让我深感不安。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手伸到背后去扶椅子。

“我很抱歉,”我听见她说,“人们总是对自己身上的丑陋之处习以为常,而忘了它们在别人眼中会是什么样子。”

我坐下来,视野边缘的黑影才逐渐退去。

温特小姐握起自己受损的手掌,转过手腕,重新把戴满珠宝的拳头放在大腿上。另一只手握住它。

“很遗憾,你不想听我的鬼故事,李小姐。”

“我下次再听。”


我们的会面就此结束。

回自己房间的时候,我回想她写给我的那封信。我过去从未见过那么不自然、写得那么吃力的笔迹。我还以为是疾病造成的结果。可能是关节炎。现在我明白了。温特小姐,在她的整个写作生涯里,从第一本书开始,都是用左手写的。

我的书房里挂着绿色的丝绒窗帘,墙壁上有一大摊浅金色的水渍。尽管房间里一片肃静,我对它还挺满意,因为宽大的木头书桌和直立在窗户下的朴素椅子缓和了屋内的整体气氛。我打开书桌上的灯,摊开我带来的大量纸张,拿出我的十二支铅笔。铅笔都是崭新的:没有削过的红色圆柱体,我就是喜欢这样开始一个新项目。从包里拿出的最后一件东西是卷笔刀。我像用老虎钳一样在书桌边转动卷笔刀,下面放着废纸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