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瑟堡的日落

阳光如同融化的黄油,铺在泰坦尼克号的主甲板上,但大衣还是必不可少的;空气中的阵阵轻寒仿佛是微弱的电击,然而福特尔——他仍然不戴帽子——却发现它很令人振奋。梅尔裹在黑色的水獭皮大衣里,想要尽情领略一下早春的好天气,因为横渡过北大西洋以后,天气只会一天比一天冷。

由于纽约号事件,泰坦尼克号的启航被耽搁了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一等舱的乘客被船上的喇叭召集到餐厅里去吃午餐。用喇叭挨个甲板去召集吃午餐是白星航运公可的传统,英国人对此已习以为常;对美国人而言,这喇叭声却如同骑兵集合的号角。

不久之后,D甲板上漂亮的一等舱餐厅里——看起来,那些乘客们已经不在乎他们的衣着是否得体,仍旧穿着上船时的服装,走进这间优雅的大厅里——奏起了《快乐寡妇》的歌剧片断。梅尔提醒她的丈夫不要吃得太多——为了晚餐起见。于是福特尔没有点那些古里古怪的东西,如腌牛舌与鸡冻,只是要了一些英国式的熏得半熟的牛肉。

餐厅里的谈话主要围绕着纽约号事件这一主题,当然还有互相介绍。福特尔夫妇同哈瑞斯夫妇和两位百老汇的最新投资者坐在一起,一位是来自奥马哈的伊梅欧·布兰德斯,百货公司的巨头;一位是约翰·鲍曼,来自纽约的橡胶进口商。这张八人桌的其他两位客人是一对有威严的老夫妇,艾斯德·史朝斯与爱达·史朝斯。

一等舱餐厅里的座位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尽管福特尔明天晚上会成为船长桌子上的客人),不会发生什么不便的情况,除了哈瑞斯夫妇的旅行同伴——福恃尔夫妇——这张桌子前的客人都是犹太人(尽管只有史朝斯夫妇点了一些特殊口味的干净食物)。

“这是一场亲密的对话。”布兰德斯说,指的是纽约号。他是一个态度和霭的敦敦实实的男人,五十岁左右,留着浓密的小胡子,有着健康的胃口。

“我很钦佩史密斯船长避开这场灾难的熟练技术。”鲍曼说,用餐巾碰了碰嘴唇,他是一个瘦长的脸修得干干净净的男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我同意您的观点,”福特尔说,‘“但是如果他们事先预料到这场灾难,我就会更钦佩他。”

“这是什么意思?”鲍曼问。

“恐怕这是一个理智的暗示,即:没有人能事先预料到这艘庞然大物会做出什么事来。”

“就在不久以前,”史朝斯先生用他柔和的口音说,同时把一杯红葡萄酒送到嘴唇边,“爱达与我还亲历了纽约号的处女航。”

“那艘船是造船业的完关杰作,他们这么说。”史朝斯夫人补充了一句,她是一个可爱的女人,有着深蓝色的眼睛和光洁的皮肤,她那端庄的美貌被她仍然乌黑的鬈发衬托得愈加动人。史朝斯夫妇的穿着都很保守。但是——从史朝斯先生的金棕色真丝领带与史朝斯夫人的深蓝色镶着花边的丝绸衬衫裙来判断——都很昂贵。

“我告诉过你那个同我打招呼的神秘陌生人的事情了吗?”瑞恩突然说。

“有陌生男人骚扰你吗?”哈瑞斯问,从他小牛肉火腿馅饼上警觉地抬起眼睛。

哈瑞斯的关切也许只是一种讨厌的虚张声势,瑞恩向他挥了一下手,继续用生气勃勃的语调讲述着她的故事。“就在纽约号事件发生不久,我们正从主甲板上走下来,仍然处于震惊之中,这时,一个陌生人……高个子,胡子修剪得很干净,有一双深邃的黑眼睛……你真应该雇用他作为领衔男主角,亨利·B……问我:‘您热爱生活吗’?”

“我的上帝啊!”爱达·史朝斯说,切了一片腌牛肉。

梅尔的大笑声如同尖叫.“你怎么回答?”

哈瑞斯皱着眉头。

瑞恩咯咯地笑起来,“我嘛,当然,我说:‘是的,我热爱生活。’你们猜他接着说了些什么?”

“快些告诉我们吧,”福特尔说,‘“我无法忍受悬念,除非是我自己设置的。”

“他说:‘这是一个坏兆头,这艘船上布满了死亡,赶快在瑟堡下船吧——如果我们能航行得那么远。我就打算这么做!’”

每个人都对这个戏剧性的故事大笑起来,即使笑得并不轻松。:

“迷信是任何一个有头脑的男人的敌人。”史朝斯先生提醒了大家一句。

“好了,我对这艘船更感兴趣了,”梅尔一边说着一边挑剔地切了一片比目鱼片,“要是杰克没有写那篇有关沉船的故事就好了。”

‘“是吗,杰克?”哈瑞斯问。

“我写过很多东西。”福特尔耸了耸肩,回答说,然后喝了一口冰茶。

“这是他的新小说,”梅尔说,“《情妇的吊袜带》,《星期六之夜邮报》已经得到了连载它的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