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第3/4页)



  每当妈妈讲完一段故事,我都会对西西更加佩服,我会在西西背上,对它说:"西西,你好厉害哦。"西西则会扇扇耳朵,以示回应。其实我知道,妈妈只是用故事来分散我的心神,但是我知道,我们的食物早已耗尽,这两天全靠吃西西的奶维持体力,西西产子后,奶水很足,但哪里够我们一家人吃!我看见小西西吮它妈妈的奶,都吮出血来了!我再也不想吃西西的奶了,西西,你为什么不反抗,你为什么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我想对父母说:"我们不应该这样压榨西西,它会死的。"可是,我知道,父母一定不会同意我的想法,在他们的世界观中,人的利益才是至高无上的,低等生物需要服从,不能与人划在等同的线上对待。于是,我告诉父母,不知道怎么的,我闻到西西的奶,就想吐,我喝不下。不管父母怎么劝说,我闭紧了嘴,说什么也不张开,我宁愿和西西一样,去撅地上的草根吃,也再不愿吃西西的奶了。很多年后,我才真正懂得,鲁迅先生说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那是怎样一种付出!

  为了产更多的奶,为了养活自己的孩子和我们这三个人,西西必须进食大量的青草和水。于是,那一幕情景,就反复的再现着,以致以后,也日夜萦绕在我脑海,时常浮现在梦中——无论是夜幕降临,还是朝阳初升,只要我们停下来,我就能看到,西西缓缓的,将头昂起来,仰面朝天,嘴一歙一合,它在诉说,在仰头诉说。有多少辛酸和往事,有多少委屈和寄托,不管遭受多大的困难,它总是默默忍受着,它只对天说,说出心里的困惑,当我静静的看着西西时,西西在静静的诉说。或许,它不止向天诉说,它也在向我诉说,只可惜,我年纪太小,西西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我的倔强并未给一家人带来好运,已经在戈壁里艰难的拓爬了十三天了,放眼望去,是看不到边际的戈壁,一点都没有现代化文明的迹象。这几日,我只喝清水,只要一想到小西西吮它妈妈的奶,都吮出血来了,我就咬紧牙关,忍受着痛心的饥饿。而父母,似乎也已经到了可以忍受的极限了,妈妈的眼睛凹了进去,眼圈黑黑的,像是好几夜都没睡过一样,而父亲健硕魁梧的身形,也明显的瘦弱了下来。终于,我羸弱的身体无法抵抗饥饿的袭击,在西西背上睡着了,摔到了地上,我都没有什么感觉。我的身体,处于极度虚弱状态。父母忙就地扎营,把我放进了帐篷。我老想睡,总觉得眼皮沉沉的,我知道,这一觉睡去,或许我就再也醒不来了,在我睡觉之前,我向父母说出了最后的心愿,我说:"爸爸,妈妈,你们放了西西吧,别再挤它的奶了,它会死的。我想,我可能走不出戈壁了。现在,我好想睡觉。爸爸,妈妈,如果我这一觉睡得太久,醒不来了,你们就……你们就……吃了我吧。走出戈壁后,再生个小弟弟,告诉他,别学他哥哥,这样爱冒险。在学校里好好读书,做个乖孩子。"我合上眼之前,看见父母怔怔的落泪,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全然写在脸上,任何人都能看出。

  后来,我做了个梦,梦到过春节了,我穿上了新衣服,爸爸妈妈给我买了好多新玩具,又听到了大家放鞭炮的声音,"噼哩啪啦,噼哩啪啦"的好热闹。当我再醒来时,看见妈妈正端着一碗热汽腾腾的汤在喂我,她气色好了很多,看见我睁开眼,那种欣喜,已经无法言喻,妈妈喊着父亲的名字,对他说:"快来,伢仔醒了!他醒了!"父亲从帐外走来,又显得精气神十足的样子。他将猎刀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放进腰间刀鞘里,在衣服上揩了揩手,高兴的说:"来,让我来喂伢仔。"那汤里没有盐,味道怪怪的,里面漂着几片肉,薄薄的,要用力咬才咬得烂,像牛肉一样。我边吃边问父亲:"这是什么肉?"父亲怔了怔,随即答道:"这是野牛肉,刚打到的。"妈妈在一旁沉默不语,但眉宇间隐隐透着伤感,我突然想到什么,说道:"不对!这不是牛肉!我们来的时候,周围连草都没有,又哪来的牛呢?"

  我猛地推开父亲,挣扎着爬到帐篷门口,掀开账帘,放眼望去,北风萧杀静寂,小西西孤零零的站在风中,它正尝试着吃它不习惯吃的青草,西西那高大的身影,一霎那就成为了永久的记忆!我扭过头来,看着无言的父母,泪已滚滚涌出,我大声质问:"西西呢?"我的手,死死拽住帐篷,恨不得将它撕得粉碎,我再也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起来,反复的问道:"西西呢?我的西西呢?我的西西在哪里?"我爬回父母身边,抓住他们的衣襟,痛哭流涕,问他们:"我的西西在哪里?它在哪里?你们告诉我!你们告诉我啊!"妈妈陪着我一起流泪,父亲却铁了心说:"西西年纪很大了,刚生了小西西,又和狼群搏斗,它,它其实受了很重的伤,它病死了。""你——胡——说!"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吼道,我拼命的锤打着父亲,"你胡说!西西刚才都还好好的。把我的西西还给我!把我的西西还给我!"父亲木衲的承受着,任我锤打。妈妈在一旁劝道:"伢仔,你别这样,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我什么都听不进,而虚弱的身子再也承受不住悲伤之痛,在抽泣中又沉沉的睡去,任热泪滑落脸颊,只感到天地之间,有一种东西永久的失落了。在迷蒙中,隐约听到父亲对妈妈说:"他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