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7页)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路要爬,小汽车现在挂上了二挡哀鸣着迎着纹丝不动的陡峭的主山脊向上冲也迎着强烈的不断地自上而下飘来的松树的树脂香味那里的山茱萸确实看上去像现在站在绿色长走廊里的修女,汽车向上又向上来到了最后的最高峰,到了高地现在他似乎看到了他的整个家乡本土,他的故乡——那泥土那土地养育了他的身体骨骼和他六代祖先的身体骨骼并且现在还在把他培育成不仅仅是个人而且是个独特的人,不仅仅有人的激情渴望和信念而且是某一个独特的种类甚至种族的具有特性的激情希望信念和思想行动的方式:甚至并不仅限于此:即使在某个独特的独一无二的种类和种族里(根据大多数人的观点,当然根据今天早上涌进城去站在监狱对面的街头和围在县治安官的小汽车边上的所有的人的观点,真是该死的独一无二)因为它还融入他体内那不管什么东西迫使他停下来倾听一个该死的高鼻子的傲慢无礼的黑人这黑人即便不是杀人犯也快要得到某种待遇即使不是他应该得到的待遇也是他活了六十多岁以来一直在寻求的待遇——在他身下像地图似的在一个缓慢的没有声响的爆炸中舒展开来:东面绿色的山脊一层层一重重向着亚拉巴马州翻滚而去西面和南面星罗棋布的田地与树林一直伸展到蓝色的薄纱般的地平线外最后是犹如云彩的不仅从北方流过来而且是从包围这里的外边的大写的北方[116]流来的伟大河流[117]及其长长的堤岸——它是美国的肚脐眼儿,把他家乡的那片土地跟这土地在三代人以前未能用鲜血[118]予以排斥的母体连接在一起;他转过头可以看见十英里外小镇的淡淡的烟雾只要向前看就能看见那长长一片的肥沃的被划分成一大块一大块土地的河边低地,沿着他们自己的小河(虽然在他祖父的记忆里这河里曾走过汽轮船)伸展的种植园(其中一块是爱德蒙兹家族的种植园,现在的爱德蒙兹和路喀斯两人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源自同一位祖父[119])以及那浓密的河边的丛林带:再往远处向东向北向西不仅延伸到最后的背对背怒视两大洋[120]的废物的陆岬海角和加拿大那漫长的屏障而且一直伸展到地球本身最终的边缘,那北方:不是小写的北方而是那大写的北方,外边的土地,包围这里的土地甚至不是一个地理概念上的地方而是一种有感情色彩的观念,一种状态,他从吮吸母亲的乳汁起就懂得他必须永远时时刻刻提高警惕完全不是去害怕也并不是真正去仇恨而只是要去反抗——有时候有点疲惫有时候甚至并无诚意——的状态:他从婴儿时期开始就一直具有的一幅童年的图画而且在即将进入成年时发现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改变甚至没有理由相信到了老年会改变的图画:一个带弧形的半圆形的不高的墙(任何人只要真正想干的话都可以爬上去;他相信每一个男孩子都已经爬上去过)墙下是他们[121]自己的广袤无边的富饶肥沃的从未受过蹂躏的土地拥有光彩夺目的未遭破坏的城市未被燃烧的乡镇和未被荒芜的农场,这一切长期以来是如此牢固如此富饶以至于你会认为他们没有产生好奇的余地,墙的上方数不尽的一排又一排的面孔低头望着他和他的人民,他们的面孔跟他的很相像他们说着他说的语言有时候甚至有着他所有的名字然而他们和他以及他的人民之间不再有任何真正的亲缘关系过不了多久他们甚至不再有任何联系因为他们所用的共同的语言将不再具有同样的含义在此之后连这个共同的语言都会消失因为他们分隔得太远连彼此的话语都听不见:唯有成群的难以计数的面孔俯视着他和他的人民怀着渐渐淡却的惊讶愤慨和灰心丧气,还有最最令人奇怪的是那轻信:一种没有决断力的、几乎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迫切愿望和相信有关南方的一切说法的要求甚至并不要求这些说法是带贬义的只要它们是非常稀奇古怪的十分不同寻常的:这时候舅舅又一次开口说话跟他想的完全一致,他再一次毫不惊讶地发现他的思路并没有被打断只是从一个马鞍换到了另一个马鞍上:

‘因为在美国只有我们(我现在不谈桑博;我一会儿会谈到他的)才是本质同一的民族。我指的是唯一有点规模的。新英格兰人当然也是,他们原来是在内地从欧洲沿海被吐出来的一群人被这个国家检疫后认为无法扎根而进入无根无基的短命的城市那里挤满工厂铸造车间和领取薪金的市政机构(那拥挤和密集的程度只有警察能做到),但新英格兰人人数不再众多正如瑞士人与其说是个民族不如说是一个干净利落小巧而有偿付能力的商号。因此我们并不真正在抵制外地人所谓(我们也这么称呼)的进步与启迪。我们从联邦政府那里捍卫的其实不是我们的政治或信仰甚至不是我们的生活方式,而只不过是我们的同一性,对于这个联邦政府我们国家的其他地方只是出于单纯的绝望只好自愿地放弃越来越多的个人和民间的自由以便使之继续成为美利坚合众国。当然我们将继续捍卫这同一性。我们[我指的是我们所有的人:第四巡逻区的人如果不为了文森·高里勾销路喀斯·布香(或其他某个同样肤色的人)的性命就会夜不成眠,而第一、二、三、五巡逻区的人根据无激情原则打算保证第四巡逻区一定完成那勾销任务]并不知道为什么这同一性很重要。我们并不需要知道。我们中间只有很少的人知道只有同一性才能产生一个民族特有的东西或者对一个民族来说有持久永恒价值的东西——文学、艺术、科学、意味着自由和解放的最低限度的政府与警察,也许最最有价值的是形成一种在危机时刻难能可贵的民族性格——有朝一日在我们面对有着跟我们一样多的人和一样多的物质的敌人时我们将面临那种危机,而且——谁知道呢?——那些敌人甚至能够像我们一样自吹自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