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6/7页)

我跟狄更斯都看到了《禁止通行》的戏剧潜力,由于在那个时代任何拥有戏院和演员的窃贼都可以用抢先改编的手段窃取别人的文学创作,我们决定抢在那些潜在性贼人前头,自己动手改编。狄更斯急着要结束手边的工作,准备启程前往美国,匆匆忙忙对我们的共同朋友演员兼制作人费克特叙述了大致情节,然后要我在他出发后扛起改编剧本的艰巨任务。

到了10月底,我在格洛斯特街的豪华住宅已经整修完成,成果很令我满意,连水电工程也不例外。我跟卡罗琳办了一场乔迁晚宴,顺便为预定11月9日出发的狄更斯饯行。我特别为这场晚宴雇了一名手艺绝佳的法国厨子,还积极参与菜单的设计和各项准备工作的监督。附带一提,这个厨子日后会以半兼差方式为我们工作,但不跟我们同住。这场派对宾主尽欢,往后我在格洛斯特街的家还会举办无数场类似宴会。

几天后,也就是11月2日,我们在共济会大厅为狄更斯举办一场规模更大也更正式的送别会。总共有四百五十名宾客应邀出席,都是伦敦艺术、文学与戏剧界的精英,当然都是男性,把主场地挤得水泄不通。另有大约一百名女士坐在僻静的楼座里,晚一点儿才会跟男士们一起享用咖啡。奸诈却迷人的卡罗琳、狄更斯的小姨子乔吉娜和女儿玛丽也都在场。卡罗琳的女儿凯莉快满十七岁了,那晚她也去了。早先我紧张万分地写了两封信给大会主办人员,确认我为卡罗琳和凯莉索取的两张入场券有着落。

当天晚上皇家禁卫军军乐队在另一处阳台演奏。狄更斯当船员的儿子悉尼是神秘嘉宾之一,他的船两天前才停靠朴次茅斯。主要用餐室缀满英美两国国旗,二十个拱门上面的木板装点着金色月桂叶,上面都写上狄更斯的著作名称。现年六十四岁、看上去却老了一倍的利顿阁下担任当晚的大会主席,他穿着一袭黑色晚宴服,像只目光炯炯的猛禽紧盯流程。

在接二连三愈来愈夸张的歌功颂德致辞之后,总算轮到狄更斯起身发言,他先是欲言又止,然后潸然泪下。等他情绪稳定开口说话,他的言辞尽管还算流畅,可很多人事后都认为他的眼泪比较有说服力。

那天晚上我也坐在主桌,几杯黄汤下肚,加上出门前为提振精神饮用了鸦片酊,我整颗脑袋天旋地转,不禁纳闷儿,在座那些名流宾客:首席法官科克本、查尔斯·罗素爵士、霍顿阁下,以及像鹅群似的咯咯乱叫的皇家艺术学院成员和伦敦市长阁下,如果跟我一样亲眼目睹狄更斯钻进地底城的下水道,会有什么反应,也好奇他们是不是曾经对某个名叫爱德蒙·狄更森的孤单年轻人的命运起过疑心。

也许他们根本不在乎。

到了11月9日,我带着卡罗琳和凯莉到利物浦去为即将搭船赴美的狄更斯送行。

狄更斯在“古巴号”上住的是二副的宽敞舱房。事后凯莉问我这趟旅程中二副睡哪里,我只能回答她我不清楚。那间舱房有别于船上大多数舱房,有门也有窗,窗子还可以打开来纳入海上的新鲜空气。

我们探望狄更斯那段时间里,他显得有点儿焦躁,精神也不集中,真正的原因只有我知道。我之所以会知道,是得益于我跟菲尔德的合作关系。

尽管狄更斯二十多年前亲自领教过美国人清教徒般的保守天性,他却迟迟不肯放弃带爱伦·特南赴美同游(或许假冒为多尔毕助理)的念头。当然,这种异想天开的事绝不可能成功,偏偏狄更斯在这方面是个无可救药的浪漫派。

这件事我原本不会知道,不过狄更斯决定自己先到美国探路,之后再发送暗语电报,由杂志社的威尔斯代他转发给爱伦,告诉她下一步行动。如果电报内容是“一切安好”,那么爱伦就立刻搭下一班船赶赴美国,旅费等一应开销由狄更斯交给威尔斯代管的账户支出。如果电报内容是怅然的“平安顺利”,那么爱伦就继续留在欧洲大陆,因为当时她跟她母亲正在欧洲大陆度假,顺便等狄更斯的消息。

我从菲尔德探长那里听到这个愚蠢计划的时候,就知道最后通过威尔斯送到爱伦手中的电报一定是那封代表“非常孤单,却被绷着脸、好打听又爱评论的美国公众目光团团包围”的“平安顺利”。在11月9日那个晴朗的好天气里,狄更斯的内心——“理性大脑”或许更为恰当——肯定也很清楚。

我跟狄更斯那场话别彼此都很感伤。狄更斯知道他留了很多工作给我,比如《禁止通行》的校样和修订,以及跟费克特一起改编剧本安排演出。可是我们情绪激动的原因不止这些。我跟卡罗琳和凯莉下船以后,我借口手套忘了拿,重新回到通风良好的二副舱房。狄更斯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