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7页)

“当然。”

“难题消失了。”

我实在太意外了。“那位女士改变心意了吗?”我问。

“那位女士,”菲尔德说,“已经死了。”

我眨巴着眼,倾身向前,用比菲尔德刚刚更像共犯的口气悄声问道:“怎么回事?”山渥德太太是个六十多岁、反复无常的干瘪老太婆,看上去大可以反复无常地活到更干瘪的九十多岁。

“她很识相,从楼梯上跌下来摔断了脖子。”

“太惊人了!”我说,“在哪里摔的?”

“她虽然死在格洛斯特街90号的房子里,不过是在仆人用梯。如果您搬进去,肯定不会有机会走到那里去回想起她的不幸。”

“仆人用梯?”我重复一次,脑海中浮现出我的绿皮肤黄獠牙女人。“山渥德太太跑到仆人用梯做什么?”

“这就不得而知了。”菲尔德笑呵呵地说,“时间搭配得刚刚好,不是吗?现在不会有人阻止您去租那栋房子了。”

“她那个传教士儿子呢?”我问,“他一定会从非洲或什么地方赶回来……”

菲尔德用他长满老茧的手挥走我的疑虑:“原来山渥德太太买格洛斯特街90号的贷款一直没付清,她根本没有权利把房子留给谁。”

“那么屋主是谁?”

“是波特曼阁下。房子的产权一直都属于波特曼阁下。”

“我见过波特曼阁下呀!”我叫道,声音太大,好几个用餐客转过头来。我压低音量,又说:“探长,我认识他,人很理性。我记得他在波特曼广场附近有不少产业,还有贝克街和格洛斯特街。”

“柯林斯先生,您说得没错。”菲尔德脸上带着那抹得意又格外邪恶的微笑。

“你知不知道他开价多少?”我问。

“这我倒是自作主张打听了一下,”菲尔德说,“波特曼阁下说他可以接受二十年期租金八百英镑。当然,这包含马厩里那些雅致的畜舍。承租人可以把马厩转租出去补贴租金。”

我觉得口干舌燥,于是喝了些波特酒。八百镑不是一笔小数目,当时我手边没有这么多钱,不过我知道等我母亲过世,我跟查理可以得到我母亲从她姑母那里继承到的一笔大约五千英镑现金的遗产,至于我母亲的其他财产,碍于我父亲遗嘱的规定,我父母名下的资产我们都不能自由运用。再者,菲尔德说得没错,那个马厩确实可以转租出去。

菲尔德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两支颜色深得可疑的雪茄。“你们俱乐部餐厅应该没有禁烟规定吧?”他说。

“没有。”

他剪开雪茄末端,递给我一支,然后点燃自己的,开心地喷了几口烟,再把火柴递过来作势帮我点。我上身前倾,允许他帮我点烟。

菲尔德挥手招来俱乐部年纪最大也最耿直的侍者巴托斯,说道:“麻烦你给我一杯跟柯林斯先生一样的酒,谢谢。”

巴托斯皱着眉头匆匆离开,显然对这个衣着草率态度专横的陌生人很不以为然。我不禁再次感叹,我的人生怎么会跟这个古怪又霸道的警探纠缠不休。

“这雪茄够水平,柯林斯先生,您说是吗?”

那烟草根本就像种植在被遗忘的地窖里发霉的靴子里。“品质一流。”我答。

菲尔德的酒来了。我大脑里那些时时警觉、刻刻谨慎的节俭细胞不情愿地把这杯酒纳入我在俱乐部那张数额已经够庞大的账单里。

“先生,恭喜您好运上门。”菲尔德举起酒杯。

我也举起酒杯,一面跟他碰杯,一面想着这下子卡罗琳终于可以停止抱怨和鬼叫了。坦白说,当时或接下来那几天,我完全没想过可怜的山渥德太太和她始料未及的命运,唯一的例外是我编谎言瞒骗卡罗琳她的死亡原因与地点的时候。

生活在我死后的未来的读者,我想我该跟你聊聊另一个威尔基了。

我猜到目前为止你一直认为这个威尔基是我想象力的产物,或者是我不得不服用的鸦片酊的副作用。其实都不是。

我一生都摆脱不了第二个自我。从小我就以为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陪我玩,也经常跟我母亲提起这件事。长大一点儿之后,我经常听我父亲谈起他教“威尔基”画画,我很清楚他说的那个时间我其实不在家,在那些课程中受益的是我的化身。十五岁时我跟一个年纪比我大的女性初尝禁果,无意中转头看见另一个威尔基——跟当时的我一样有着明亮双眼、没有胡子,站在阴暗墙角兴趣盎然地瞧着。刚成年那段时间,那另一个我似乎遁入他来自的那个灰色地域。有好几年的时间里,我确定自己终于甩掉他了。

可是到了我这本回忆录里描述的那段时间之前几年,我的风湿性痛风引发的持续性疼痛必须仰赖鸦片制剂缓解,此时另一个威尔基回来了。我们分别的时间里,我的性格变得更温和、更愉快,对人更友善,另一个威尔基却变得更苛刻、更具攻击性。多年以前我初识波希(在他讨得狄更斯欢心之前)时,曾经对他说我“有种挥之不去的诡异感受,总觉得‘有人站在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