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7页)

卡罗琳对我很不满,也用尽各种方法让我知道她在生气。不过,我暂住唐桥井那段时间学会了不去在乎她开心或不开心。

新年过后那几个星期,我愈来愈常待在俱乐部,在那里用餐,经常在那里过夜,把雅典娜神庙俱乐部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当成我主要的研究中心,因此也就愈来愈少待在梅坎比街的家,虽然卡罗琳和凯莉都还住在那里。另外,这段时间马莎还留在雅茅斯。

我因为工作的关系经常会去《一年四季》办公室,我在那里还有自己的办公室,只是偶尔要跟其他职员和撰稿人共享。我从威尔斯和其他人口中听了很多有关狄更斯巡演的事。装着未分页样稿和其他杂志社文章的厚信封一件件寄出去,追着狄更斯从列斯特到曼彻斯特到格拉斯哥到利兹到都柏林到普雷斯顿。神奇的是,狄更斯竟然能够每星期至少抽空回来伦敦一趟,在皮卡迪利的圣詹姆斯厅朗读,或进办公室送他的手稿、看看要出版的书或润饰别人的文稿。他通常来去匆匆,没时间回盖德山庄,有时候会在办公室楼上的房间过夜,也经常到他在斯劳的秘密租屋处(离爱伦·特南不远)。

这段时间我始终没碰见狄更斯。

各种旅途上的不幸与困顿,以及狄更斯的无比勇气(或运气)的消息陆续传回办公室,再由威尔斯或波希或其他人传到我耳里。

秋天我在罗马短暂停留期间,狄更斯发现跟了他二十四年的贴身男仆长期偷窃。那人名叫约翰·汤普森,(我觉得)个性阴郁又肠胃不好,却行事谨慎。威灵顿北街的杂志办公室有八枚金币不翼而飞,等到查明真相,金币也很快找了回来,汤普森后悔莫及,他多年来在主人家行窃东窗事发。狄更斯理所当然将那人解雇,却又不忍心给那个小偷“劣评”,于是写了一封闪烁其词,没有明显负面评价的推荐函让汤普森另觅新东家。事后狄更斯告诉波希:“我必须比平时走更远的路,内心才能恢复平静。”但波希觉得这次事件对狄更斯打击很大,而且好像还没有完全恢复。

如果多尔毕和威尔斯近期以来的说辞可信,狄更斯内心愈来愈难得到平静。狄更斯比以前更常“神经疲乏”,这无疑与他频频搭乘火车有关。最近几个月以来,他的火车意外事故后遗症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日益加重。这次巡演初期,也就是在利物浦的第二个晚上,他上半场表演后整个人虚脱,靠人搀扶才回到后台的沙发,直接俯卧在上面,直到他必须起身更换扣眼上的鲜花,出场进行下半场耗费体力的演出。

狄更斯在伍尔弗汉普顿(最初传回来的消息把地点说成伯明翰,所以我想象发生的地点是在那天晚上祖德的幻影威胁我的那间旧戏院里)朗读的时候,头顶上一条悬挂反光片的铜索烧得火红。那具把光线反射到前排座位的笨重反光片,用一根坚固的铜索悬吊。有个新来的煤气技师近期才加入团队,不小心把开着的煤气喷头对准这条铜索。

多尔毕看见那条铜索先变红再转白,焦急地左右挪移,一面悄声问正在朗读的狄更斯:“你还要多久?”一面疯狂地比手画脚指向烈焰中的铜索。狄更斯想必深谙其中的危险性:万一铜索烧断,沉重的反光片会直接坠落在台上,但是在那之前会先穿过竖立在他周边铺着紫红色布料的朗读区和隔屏,结果就是瞬间大火。那些易燃的隔屏高度直达上面的老旧布帘。过热的铜索一旦断裂,整个舞台——恐怕连整间戏院一起——都会在短短几分钟,甚至几秒内陷入火海。

狄更斯一面一字不漏、表情十足地朗读着,一面冷静地伸手到背后对多尔毕比出两根手指。

心急如焚的多尔毕不明白狄更斯的意思。老大是在告诉他朗读将在两分钟后结束?或者铜索两秒内就会断裂?多尔毕和新来的煤气技师巴顿无计可施,只得来来回回上下舞台,提来细沙和一桶桶清水,做最坏的打算。

原来狄更斯朗读过程中已经发现那条铜索出状况,于是冷静地评估距离铜索烧断他还有多少时间,并且即席修改剩下的内容,边朗读边删减合并,就在铜索烧毁前几秒顺利完成那段表演。多尔毕对他比手画脚时,狄更斯估计在反光片掉下来之前他还有两分钟。演出结束后帘幕拉上,巴顿连忙奔上舞台移走那具错放的煤气喷头。当时的多尔毕(根据他事后对威尔斯所说)差点儿没晕过去。狄更斯走过来拍拍他的背,说道:“根本一点儿事都没有。”而后平静地出去谢幕。

这些狄更斯巡演过程中扣人心弦的点点滴滴我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没有人提到祖德,而我手边还有创作在进行。根据个人浅见,创作这件事远比到乡下地方去对那些土包子朗读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