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9页)

“我在地底河下船时踏上了气势恢宏的入口台阶,眼前出现那些雕像和浮雕,加上门口那两个人,我以为自己走进了庙宇。然而,尽管门里以灯笼照明兼有跫音回荡,确实很有异教庙宇那种静谧氛围。但与其说那是庙宇,不如说是图书馆。我走过的第一个房间和沿路瞥见的其他房间墙面架子上摆满卷轴、简册和很多现代书籍。我看见了一般在优质图书馆都能找到的学术与参考书籍。所有房间都稀稀疏疏地摆放了桌椅,靠火炬或悬吊的火盆照明。偶尔有一两座那种历史学家告诉我们会出现在古罗马或希腊或埃及贵族家中的无靠背沙发。我看到那些房间里有人影在走动,或坐或站,大多数看起来像东印度水手、马扎尔人、印度人或中国人。可是这里没有睡卧着的老迈鸦片烟鬼,没有床铺、上下铺或烟管,也没有那种差劲药物的影子或气味。我发现那些房间里大多数男人不知为何都剃光了头发。

“祖德在第二个房间等我。他坐在一盏嘶嘶响的灯笼附近一张小桌子旁,桌面被许多书籍和卷轴覆盖。我注意到他用玮致活[2]的精致骨瓷在喝茶。他穿着深褐长袍,整个人跟我印象中在斯泰普尔赫斯特那个穿着不合身衣裳的殡葬业者大不相同,比那时高贵许多。但他的颜面伤残在火光照耀下更加明显:疤痕累累的脑袋几乎没有头发;没有眼皮的眼睛;仿佛在拙劣的手术过程中被切除绝大部分的鼻子;轻微兔唇;只剩根部的耳朵。看见我走过去,他站起来伸出手。

“‘狄更斯先生,欢迎你。’他用有点儿漏风的嘶嘶滑音说道,可惜我模仿得一点儿也不像,‘我就知道你会来。’说着,他帮我摆放杯碟。

“‘祖德先生,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我问。我碰到他冰冷苍白的手时,努力忍住没把手缩回来。

“他笑了,威尔基。我又看见他间距过大的古怪小牙齿。牙齿里的粉红色舌头似乎格外灵活,忙碌不堪。‘狄更斯先生,你这个人好奇心很强,’祖德对我说,‘我是从你写的许多精彩书本和故事看出这一点的。你所有的作品我真的都非常喜欢。’

“‘先生,谢谢你,你过奖了。’我回应他。亲爱的威尔基,你不难想象那股子诡异感:坐在地表以下的地底城这座庙宇般的图书馆里,身边坐着自从斯泰普尔赫斯特灾祸之后就频繁出现在我梦中的怪人,听他赞美我的作品,仿佛我才刚在曼彻斯特结束一场朗读会似的。

“我还没想到合适的话题。祖德把茶倒进我面前那个漂亮的杯子里,说道:‘我相信你有问题要问我。’

“‘祖德先生,你说得没错。’我对他说,‘我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问题太唐突或太私人。我得承认,我对你有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的背景,想知道你为何藏身在这个地方;还有,斯泰普尔赫斯特灾难那天你为什么出现在那班从福克斯通开往伦敦的火车上,等等的一切。’

“‘那我就把一切告诉你,狄更斯先生。’我这位古怪的谈话对象说道。

“亲爱的威尔基,接下来大约半小时的时间里,我就坐在那里喝茶听故事。你现在就想听听祖德的人生故事摘要,或者改天再说?”

我环顾四周,我们离盖德山庄不到一千五百米,我发现自己因为快步走了那么远的路,已经气喘吁吁。但我太专心聆听这段难以置信的故事,连头痛都给忘了。我说:“当然,狄更斯。把故事结局说来听听。”

“亲爱的威尔基,这不是故事结局,”狄更斯说。他每跨两步,黑刺李手杖就起落一次。“反倒更像是开头。我先跟你说说祖德那天晚上告诉我的话,但只能说个梗概,因为我们的目标已经进入眼帘了。”

“那个自称祖德的人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埃及人。他父亲名叫查尔斯·弗雷德里克·福赛特,出生在18世纪末,剑桥大学毕业,是个土木工程师,只不过,他真正热衷的是旅游、探险和文学。威尔基,我已经查过资料,这个福赛特是个作家,写过小说和非小说类文章,但比较知名的是他的游记。他也在巴黎读过书。当然,那是拿破仑战争结束后的事,所以英国人敢于再次进入法国。福赛特在巴黎结识了很多曾经追随拿破仑到埃及探险的科学家。他听到许多精彩描述,渴望亲自去体验那些异国风情。比如被法国炮兵队胡乱射击打掉鼻子的人面狮身像,还有金字塔、当地的人们、城市,当然还有那里的女人。当年的福赛特是个年轻单身汉,法国人口中那些头罩面纱、描画深色眼线、充满魅力的伊斯兰教妇女让他心痒难搔,所以他期待的并不是单纯的旅行。

“短短一年内福赛特就安排妥当,准备跟随一家英国工程公司前往埃及。那家英国公司承包一家法国公司的工程,福赛特是在巴黎的社交场合结识那家法国公司的负责人的。这家法国公司受雇于埃及的年轻君主穆罕默德·阿里。阿里正是第一位将西方知识引进埃及的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