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一晚(第4/4页)

莫卡多太太用又高又尖的声音说道:“啊,约瑟夫,原来你在这儿啊。我们还以为你在实验室呢。”

他一跃而起,显得惊慌失措,仿佛她的到来破解了咒语一般,然后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现在得走了,我正在……正在……”

他并没有说完就转身向门口走去。

莱德纳太太用她温柔的、拉得长长的声音说道:“你必须找时间给我讲完,实在是太有趣了。”

她抬头看看我们,心不在焉地甜甜一笑,又继续埋头刺绣了。

过了一小会儿,她说:“护士小姐,那边有一些书。我们的藏书相当精美,挑一本坐下来看看吧。”

我来到书架前,莫卡多太太呆立了片刻,然后突然转过身,走出去了。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我看见了她的脸,带着狂野的愤怒。我不喜欢她的这个样子。

我不由得想起凯尔希太太说过的一些暗指莱德纳太太的事情。我不愿意相信那些是事实,因为我喜欢莱德纳太太。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怀疑那里面会不会有一些是真的。

我并不认为这些应该全部归罪于她,但事实是,那个和蔼可亲但其貌不扬的约翰逊小姐,以及粗俗且脾气乖戾的莫卡多太太,无论在相貌还是魅力上都无法和她匹敌。而归根结底,全世界的男人都一样。如果你干我这一行,很快就能看清这一点。

莫卡多是个又愚蠢又可怜的人,我并不认为莱德纳太太会真的在意他对她的崇拜,但是他的太太会在乎。假如我没有搞错的话,实际上她十分介意,只要有可能,她肯定非常乐意报复莱德纳太太。

我看着莱德纳太太坐在那里绣她漂亮的花,显得很清高,给人以很强的疏离感。我觉得无论如何我应该提醒她,她也许并不知道人的愚蠢、不理智、妒火中烧和憎恨能够发展到何种程度,也不知道使它们郁积在别人心中又是何其简单。

然后我又对自己说:“艾米·莱瑟兰,你就是个傻瓜。莱德纳太太又不是小孩子,她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生活中该懂得的事情她肯定都懂得。”

可是我仍然觉得她有可能真的不懂。

很奇怪,她看起来是那么无动于衷。

我开始好奇她以前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我知道她和莱德纳博士结婚刚刚两年,而按照莫卡多太太的说法,她的第一任丈夫差不多十五年前就死了。

我拿了一本书,走过去坐在她旁边。又过了一会儿,我去洗手准备吃晚餐。晚餐非常可口,尤其是咖喱,简直棒极了。餐后他们都早早地回房间休息,我很高兴,因为我也已经很累了。

莱德纳博士送我回到房间,顺便看看我是否还需要什么东西。

他热切地和我握了握手,热情洋溢地说:“护士小姐,她喜欢你。她几乎是立刻就喜欢上你了。我特别高兴,现在我觉得一切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他那热切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似的。

我也同样觉出莱德纳太太已经喜欢上我了,这让我感到很愉快。但我并不像他那样信心十足,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有更多的东西他还不知道。

这里有什么事情不对头,我一时还弄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它确确实实存在。

床很舒服,但我睡得并不安稳,因为我做了很多梦。

济慈某一首诗中的词句反复在我脑海中浮现,那是我儿时不得不读的。我总是把它们记错,这让我非常苦恼。我以前很讨厌那首诗,可能是因为不管想不想学,我都必须去学的缘故吧。不过当我在黑夜中醒来,不知什么原因,我平生第一次发现了它的美妙之处。

“啊,骑士,告诉我你因何哀伤,孤单无助(后面是什么来着?)沮丧彷徨?[1]”

我头一次在脑海中看见了骑士的脸。那是凯里先生的脸,一张阴森、紧绷、古铜色的脸,就像是记忆中在少女时代所看到的战场上那些可怜的年轻人。我为他感到难过。然后我再次坠入梦乡,这次我看到诗中那个无情的美人就是莱德纳太太,她侧身斜倚在马背上,手里捧着绣好的鲜花。忽然马失前蹄,仆倒在地,只见遍地都是涂满了蜡的森森白骨。我从梦中惊醒,吓得满身鸡皮疙瘩,颤抖不已。我只好告诉自己,那是我晚饭从来不习惯吃咖喱的缘故。

[1]选自济慈诗作《无情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