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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办公桌上的电脑旁已经堆了一摞一英尺高的报纸,这是我写新闻报道的主要素材来源。我订阅了南到普韦布洛北至博兹曼的所有日报、周报和月刊,从中挑选出那些讲述凶杀案的有潜力的豆腐干新闻,然后把它们扩充为长篇纪实报道。可供选择的素材非常多:从淘金热时代起,落基山帝国就充斥着暴力事件,虽然跟洛杉矶、迈阿密和纽约这些城市比起来还差得远,但我从来不缺素材。我总能从这些犯罪活动或者调查报告中发掘出与众不同的东西,雕琢后便能为读者呈现令他们眼前一亮的惊叹,或者牵动人心的悲伤。这就是我的工作——开采这些原料。

但是这个早上,我寻找的不是报道素材。我在这一摞报纸中翻查往期的《落基山新闻》,以及我们的竞争对手《丹佛邮报》。报纸通常不怎么报道自杀事件,除非案子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我哥哥的死亡是够格的,我觉得这事很有机会见报。

我猜对了。《落基山新闻》没有一篇关于肖恩的报道——估计是出于对我的尊重,但在肖恩死后第二天,《丹佛邮报》在本地新闻版的某一版面尾端刊登了一篇六英寸长的报道。

丹佛警探死于国家公园

据官方消息称,本周四,丹佛警察局一名负责调查丹佛大学学生特丽萨·洛夫顿遇害案的资深警探被发现死于落基山国家公园,有明显饮弹自尽迹象。

肖恩·麦克沃伊,三十四岁,被人发现死于其驾驶的丹佛警察局未标识的警车内,该车停放于贝尔湖的一个停车场,就在埃斯蒂斯公园小镇通向落基山国家公园的入口附近。

发现这位警探尸体的是公园的一名巡守员。当天下午五点左右,他听到了一声枪响,于是前往该停车场查看。

公园管理局的官员已将这起死亡事件移交丹佛警察局调查,该局的特别调查组正在跟进。特别调查组组长罗伯特·斯卡拉里警探表示,初步迹象显示这是一起自杀事件。

斯卡拉里说,现场发现了一句遗言,但是他拒绝透露其内容。他表示,可以确信工作中的困难给麦克沃伊带来了很大压力,但他同样拒绝谈及麦克沃伊生前遇到的具体问题。

麦克沃伊在博尔德城长大,并一直生活于此地,已婚,但尚未育有子女。他已有十二年警龄,极富经验,晋升很快,任职于人身侵害调查组,该组负责处理本市所有的暴力事件。

麦克沃伊生前任人身侵害调查组的组长,最近正负责侦办十九岁大学生洛夫顿遇害一案。洛夫顿的尸体三个月前在华盛顿公园被发现,系被勒死并惨遭肢解。

斯卡拉里拒绝回应麦克沃伊留下的遗言里是否提及目前仍未告破的洛夫顿案,对该案是否是麦克沃伊遇到的工作困难之一也不予置评。

斯卡拉里说,目前尚不清楚麦克沃伊自杀前前往埃斯蒂斯公园小镇的原因。他表示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仍在进行。

我读了两遍这则报道,这里面并不包含我还不知道的消息,但它对我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似乎是因为我觉得我知道,或者说我开始萌生一个想法,能够解释肖恩为什么要去埃斯蒂斯公园小镇,并且一路驱车直到贝尔湖。总有那么个缘故,只是我之前不愿多想。我剪下这则报道,装进一个马尼拉文件夹,又把文件夹塞进桌子的抽屉里。

我的电脑嘟嘟响了起来,屏幕顶端弹出一条信息,是本地新闻编辑部的召唤。我又得重新投入工作了。

格雷格·格伦的办公室位于编辑部大厅的后部,有一整面玻璃墙,这使他能够扫视全场,观察一排排格子间里埋头工作的记者们;在没有雾霾遮蔽视线的时候,他还可以通过西墙的一溜窗户眺望远处的山脉。

格伦是个好编辑,他将一篇报道的可读性视为重中之重,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在新闻这一行里,编辑们分为两个派系:一派只重视事实,他们会把事实拼命地塞进一篇报道中,让报道不堪重负,几乎没有一个人能把报道从头到尾地读下来;而另一派注重遣词造句的功夫,从不会让所谓的事实成为优美文辞的阻碍。他喜欢我,就是因为我写得一手好文章,他差不多完全让我自行选择写什么。他从不向我催稿,我上交的稿子他也从不严格审改内容。我很早就认识到,一旦他离开这家报社,或者由于降职或升迁而离开本地新闻编辑部,我的好日子多半就到头了。每一个本地新闻编辑,都会打造自己的班底。如果他走了,我大概又会回到日常警务那一块,从警方日志里勾选一条条简讯,跟那些毛毛雨的案子打交道。

我在他桌子前的软垫椅上坐下时,他刚打完一个电话。他约莫比我大五岁。十年前我刚进这家报社时,他已是大牌记者之一,就像我现在这样。不过最后,他进入了管理层。现在,他每天西装革履,桌子上放着一个脑袋上下晃动的小塑像,那是来自丹佛野马橄榄球队的队员塑像。他一天里干得最多的事就是打电话,总是小心地关注着从辛辛那提的集团总部[2]吹来的政治风向。他成了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有妻子、两个孩子和一份收入可观的薪水,但这薪水还不足以买下他妻子看中的那片住宅区的一套房子。这些都是那回我们在温库普酒吧喝啤酒时,他告诉我的。过去四年里,我只见他出去喝过那么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