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猫钻过纱门底下的小活板门时弄出了一些声响,虽然动静并不大,但已足够吵醒吉姆·契了。契一直在半睡半醒之间挣扎着,床太窄,他连翻身都困难,只能逼仄地挤在那些金属管上——他的铁皮拖车就靠这些管子支撑着。直到被彻底吵醒后,契才发现自己的整个胸部都被床单缠着,很不舒服。

他从床上爬起来,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烦人的梦里:他梦见自己在驱赶母亲的羊群,企图阻止它们越过某个危险的界线,结果自己被绳子缠住了。或许契对那只猫的焦虑就是被这个令人不安的梦引发的:

它是被什么东西追进来的吗?肯定是让猫害怕的东西,至少是让这只猫害怕的东西。那个东西会不会对契也有危险?不过,契很快就彻底清醒过来,并开始觉得高兴:玛丽·兰登就要从威斯康星回来了。

她有一双蓝眼睛,身材苗条,是个非常迷人的姑娘。只消再等几个星期!

不过,吉姆·契身上的纳瓦霍【Navajo,纳瓦霍是美国最大的土著部落之一】族血统又让他条件反射地把这个想法撇在一边:凡事都应有节制,晚点再去想这个让人高兴的事情吧。

现在他要考虑明天的事,哦,应该是今天,早就过了午夜了。今天他得和杰伊·肯尼迪一块去抓一个叫罗斯福·比斯提的人,比斯提有杀人嫌疑——没准还是谋杀。这活儿其实不难,可实在让人不愉快,因此契的念头再次转回到那只猫身上。到底是什么把它追进屋里来的?

可能是只郊狼,或者……反正肯定是让那只猫感到害怕的东西。

这只猫大概是去年冬天出现的。它在契的拖车屋东边的刺柏丛底下搭了个窝——用矮树枝、大石头和一只生锈的桶。逐渐成为契的一个非正式,还有点疑神疑鬼的小邻居。春天的时候,每次下过大雪,契就把餐桌上吃剩的东西放到拖车外面,给那只猫吃。雪好不容易融化了,春旱又开始了,于是契用一个空咖啡罐装满水,放在拖车外面。

不过这罐唾手可得的水源还吸引了其他各种各样的动物,有时候它们甚至会把罐子打翻。所以,在一个非常无聊的下午,契动手拆下拖车的门,在靠近下门框那里锯了一个和猫的身体差不多大的方形缺口,又用铰链和万能胶安了一个胶合板活动门。他也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那只总是小心翼翼的猫能不能学会用这个门。如果它学得会,那它就有机会在田鼠的家里划出一块殖民地——那些田鼠已经把家搬进契的拖车里面了。这样一来它的喝水问题也解决了。不过契对自己这么做也有点忧心:这样做会干扰大自然的安排。这只猫可以搬去山坡下面,在靠近圣胡安河的地方重新搭一个窝——那里从不缺水。可现在契干预了整件事,他自己也被这种随之而来的依赖性给困住了。

开始的时候,契对那只猫的兴趣只是简单的好奇。很明显,它曾经属于某个人。虽然它现在瘦得皮包骨头,腹部有一道长长的疤,右腿上还秃了一小片,但它脖子上戴着项圈。而且尽管处境恶劣,却依然带着一副纯种猫的表情。契曾经对一位开宠物店的女士这样形容它:

黄褐色的毛,后腿很结实,圆脑袋,尖耳朵,看起来像只山猫。而且和山猫一样,几乎没有尾巴。那位女士告诉契,它一定是一只马恩岛猫。

“肯定是谁的宠物,人们总是带着宠物一起出来度假,”那位女士非常不满地说,“却从来不关心它们。它们跑出车子,然后幸福生活就结束了。”她问契能不能抓住那只猫把它带到宠物店来,“这样就会有人照顾它了。”

契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碰那只猫,所以一直没有动手。作为非常传统的纳瓦霍人,他不愿意毫无缘由地去打扰一只动物的生活。不过他也很好奇,这样一只被白人喂养出来的猫能在纳瓦霍族的世界里生存下去,并被重新唤起捕猎本能吗?渐渐地,这种好奇转变成了淡淡的欣赏。到了初夏时节,这只小动物已经从自己的伤疤上吸取了教训。

它不再试图去抓土拨鼠,转而把精力放在捕捉小啮齿动物和小鸟上。

它学会了如何躲避和逃跑,更为重要的是,它学会了忍耐。

这只猫还学会了跑进契的拖车喝水,这对它来说大概比走一大段路去河边要强多了。最开始的一个星期,它会趁契不在的时候用那个小活板门。夏天过完一半的时候,即使契在家它也照样出入自如。刚开始,它先很谨慎地蹲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契不在大门附近时才肯钻进来。它喝水的时候总是很紧张地盯着契,只要契稍微动一下,它就立刻闪电般地蹿出门去。不过现在,八月份,那只猫已经对他视若无睹了。在此之前,只有一种情况会让它在夜里跑进屋里——一群狗冲进了它在刺柏丛下面的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