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勒索者面临困境

死亡有项特权,它总会被夸大、被杜撰。尤其是暴力致死的,更会把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从他的平凡世界中拉出来,瞬间成为闪亮的焦点,变为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死去的康斯特布尔太太若地下有知,便会发现她已经成为她生前极力想避免的话题人物了。她残破的身体是所有记者窥探的焦点,就只是从铺满青草的崖顶到漆黑海面,葬身灰色岩石边这一趟短暂飞行,令她摇身一变,成为媒体当前最瞩目之人。

男的,女的,摄影机镜头咔咔对准她那原本就不怎么赏心悦目,如今被尖锐的岩石刺穿,变得更加可怖的身子。

铅笔刷刷地书写着,刺耳的电话铃声响个不停,骨瘦如柴的法医大人到场了,不带丝毫感情,用手指粗暴地翻弄着康斯特布尔太太肥胖泛蓝的躯体。更悲惨的是,她的长裙竟然少了一小角,显然是被某个对伦理道德有不同理解的人拿走了。

在这一片狂乱中,莫利探长一个人沉默地踱着步。一脸阴沉,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放任记者们随便闯到尸体停放处、西班牙岬角北端,或染血的岩石一带。他的一干手下都忙得像无头苍蝇一般,被这件突如其来的惨剧搞得手忙脚乱。戈弗里家的三个人、科特和芒恩夫妻聚在天井之中,任摄影记者拍照,机器人般喃喃地回答问题。莫利的一名手下找出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在城里的住址,并已电话通知了她的儿子。至于埃勒里,想起死去妇人悲痛欲绝的声音,便极力劝告警方别去追查她丈夫在哪儿。事情发生了,却又像没有发生。真是一场噩梦。

记者又围住了莫利。“探长,你对此案有何看法?”莫利嘟囔着,“是谁干的?是那个叫科特的家伙吗?是自杀还是他杀,探长?康斯特布尔夫人和马尔科有什么牵连吗?有人说她是他的情妇,这是真的吗,探长?拜托,透露点给我们嘛,你一直打哈哈,什么也没讲!”

这场熙熙攘攘的闹剧终告一段落,赖着不走的最后一名记者也被请走之后,探长这才派了名手下守在挂着西班牙式挂灯的天井口。他忧心忡忡地揉了揉额头,以最平常的口气开始询问:“好吧,科特,怎么回事?”

年轻人红着眼睛,看了看莫利。“不是她,不是她!”

“不是谁干了什么?”

此时夜已深,西班牙挂灯——设计极其巧妙,让人几乎看不出有电线——射出的长长灯柱扫在石板地上。洛萨缩坐在椅子里。

“洛萨啊,她没有推她,我发誓,探长!”

“推——”莫利先一愣,继而大笑,“谁告诉你康斯特布尔太太是被人推下去的,科特?你实话实说,只是做个记录。我总得弄个报告交上去,你知道。”

年轻人喃喃道:“你是说,已经认定这不是——谋杀?”

“好啦好啦,先别管我怎么认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和戈弗里小姐一起在——”

“是的!”科特急切地说,“我们一直在一起,所以我才说——”

“他没有,”洛萨疲惫地插嘴,“闭嘴,厄尔,你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我一个人,事情——事情发生时。”

“看在上帝的份上,厄尔,”沃尔特·戈弗里也吼起来,丑脸上挂着一层烦忧的汗水,“实话实说吧,这关系——关系到……”他擦了擦汗,尽管此时可以说有些冷。

科特咽了口口水。“她那时——我一直在四处找她,你知道。”

“又在找啊?”探长笑着问。

“是的,我觉得有点——呃,不安。有人——我想是芒恩先生吧——跟我说,他走过岬角连接处时看到了洛萨,于是我就去那儿了。我刚从旁边的树丛出来,就看到洛萨在那儿。”

“哦?”

“她身子探出崖边,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大声喊她,可她居然没听见。然后她忽然退回来,扑在草地上大哭起来。我赶快也跑到崖边探头看,发现尸体躺在下头的岩石堆里,就这样。”

“你呢,戈弗里小姐?”莫利再次微笑,“我说了,只是做个记录罢了。”

“就像厄尔所说的,”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嘴唇,看看擦下来的唇膏,“他发现了我。我听见他叫我了,但我……吓呆了。”她打个冷战,赶忙继续道,“我一个人跑去打了几杆高尔夫球,待在这里太——太死气沉沉了,打从那件事……后来我打累了,想到崖顶躺一会儿,好——哦,躺一会儿,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但当我穿出树丛,那一瞬间,我真幸运……我看到了她。”

“是的,是的。”法官急切地问,“这一点很重要,亲爱的孩子,她是一个人吗?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我想她是一个人。我没看到其他人——没有别人。只有她一个。她背对我站着,面向大海。她非常非常靠近崖边,这让我——害怕。我不敢动,不敢叫,什么都不敢,我怕如果忽然发出什么声音,她会吓一跳,失去平衡跌下去。于是我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她看起来像——哦,我知道这一切又蠢又神经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