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待客之道(第2/4页)

蒂勒离开后,埃勒里迅速换上干净的白色衣服,披上披肩。他先敲了一阵隔壁的房门,接着直接开门走了进去。麦克林法官躺在一张铺了蓝色床单的奢华大床上,安然地打着鼾。他穿着一件艳丽的睡衣,白发直挺挺地翘着,如同一圈光环。这老先生,埃勒里想,最好就这么睡到大天亮吧。心念至此,他默不作声地下楼去了。

当里根一反她美好的天性,扯着年老的格洛斯特的胡子时,后者可怜兮兮地说:“身为主人,你实在不该将此盗贼之手伸向我的胡子,以回报我的殷勤款待。”然而,这样的告诫却未让李尔王的女儿有所悔悟。

埃勒里·奎因很快便发现自己陷入了同样的窘境,这当然不是他的生平首次了。沃尔特·戈弗里也不算个完美的主人,而他又是那种典型的肥胖矮子,脸上通常长不出胡子来。埃勒里吃他的食物,睡他的床——可以这么说吧,却以拔他的胡子——持续不断地拔——这样可耻的手段来回报主人的款待。

简单说来,埃勒里发现自己又陷入经常面对的两难:偷听还是不偷听。偷听,辜负了主人的恩情,却是必要的办案手段。埃勒里心中的首要问题是:我到底是个客人,还是一名侦探?机会当前,他很快便做了决定:客人只是他的表面身份罢了,为了适应某种特殊情况。而且这是为了探求真相,他大可以竖起耳朵尽可能地偷听。四下探听曾带来过许多新的启发。他发现,对宛若寻求圣杯的探案工作而言,这样不比堂而皇之地要求一句实话简单。

眼下的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必须在刹那间跟自己的良知搏斗一番。他先下到一间显然空无一人的房子,穿过仿佛巨大洞窟的起居室;接着探头进书房,漆黑一片;天井也没人。埃勒里心想人都到哪儿去了,信步走入花香扑面的花园,孤独地走在凄冷的月光下。

他以为只有他一人在此,他一直如此认定,直到在贝壳石子路上听到女人的抽泣声。花丛茂密,灌木丛高大,埃勒里悄悄隐身于树丛的阴影里。接着是男人的声音,埃勒里听出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戈弗里先生和太太,就在前面转弯处。

戈弗里先生的声音很低,如此情境,他仍不改语气中惯有的挞伐意味。“斯特拉,我得跟你谈谈,这里有人犯了法,你必须告诉我真相,或让我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你懂吗?”

埃勒里的内心交战只在一瞬,接下来,他便拼命想听清每一个字。

“哦,沃尔特,”斯特拉·戈弗里呜咽着,“我——我真高兴,终于能和人聊聊了,可我真没想到你会……”

这是个自白的好时刻:月色温柔,置身花园,诱人卸下心中的重担。

百万富翁咆哮着,但声音比平时轻柔了许多。

“看在老天的分上,斯特拉,我真搞不懂你,你哭什么?我觉得从结婚开始你就一直在哭。天知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而你很清楚,我从没跟别的女人有过牵连。是有关马尔科那个废物吗?”

她的嗓音低沉,且颤抖着:“沃尔特,你确实什么都给了我,除了关心。你根本不理我,我嫁给你的时候你还很浪漫,而且——没这么胖。女人需要浪漫,沃尔特……”

“浪漫!”他对此嗤之以鼻,“狗屁。斯特拉,你不是小孩子了,这玩意儿是洛萨和那个叫科特的小子挂在嘴上的,而你跟我——我们早该把这种东西丢在一旁了。我是这样的,你也该这样,麻烦总跟着你,正因为你始终长不大。你难道不知道,像你这把年纪,都该当祖母了吧?”话虽如此,他的声音中仍有一丝不确定之感。

“我永远不可能把浪漫丢在一旁,”斯特拉·戈弗里哭出声来,“这或许是你不能理解的地方。你不理解的还不止这个。”她的声音平静了一些,“你不仅仅是不再爱我,而是把我完全逐出了你的生活。沃尔特,如果你对我的关心有你对乔朗姆那糟老头的十分之一的话,我——我就开心死了!”

“不要乱讲,斯特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沃尔特,我敢发誓,是你把我逼到——”

“到哪里?”

“逼到——这一切,这可怕的一切,马尔科……”

他沉默了好久,埃勒里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拂袖而去了。但过了一会儿,传来戈弗里嘶哑的声音。“我懂了,我真笨,我早该知道的。你的意思是——斯特拉,我很可能杀了你!”

她低语道:“我可能会自杀。”

一阵清风拂过花园,留下一阵飒飒之声。埃勒里仍藏身在树丛中,感谢老天及时唤醒了他。空气中透着启示的气息。事事不可预知——

百万富翁平心静气地问:“多久了,斯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