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待客之道

一艘船在海上渐渐沉没。在汹涌着红色滔天巨浪的大海上,这艘船如同玩具。一名巨人傲然站立在船头,几近全裸,满怀恶意地看着头顶黯淡的月亮。船沉了,巨人也跟着沉没。一瞬间,他的头变小了,浮在静静的水面上,仰头看向漆黑的天际。月亮照亮了他的脸——是约翰·马尔科。然后大海消失了,约翰·马尔科变成一个小瓷人,在玻璃杯中浮游。他已死去,身体僵直,干净的水不停地冲刷着他珐琅般的身躯,冲散他卷曲的头发,缓缓地把他推到玻璃杯边缘,玻璃杯变为暗红色,看起来就像……

埃勒里·奎因先生在黑暗中睁开双眼,觉得口很渴。

好长一段时间,他脑中一片空白,不知置身何地。然后记忆找到他,他翻身坐起来,舔着嘴唇摸索着床边的灯。

“我这骄人的潜意识看来并没有帮上什么忙。”手指摸上电灯开关时,他如此喃喃自语。房间亮了起来。喉咙干燥如火,于是他按了床边的铃,自床头柜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躺回去抽着。

他梦到男人、女人、大海、树木,还有奇怪的活过来的哥伦布半身像、滴着血的绳索、伪装的警方巡逻艇、独眼巨人,以及……约翰·马尔科。穿披肩的马尔科,赤裸的马尔科,披白麻布的马尔科,身着燕尾服的马尔科,头上长角的马尔科,被好莱坞的胖女人宠爱着的马尔科,穿紧身衣跳慢板舞的马尔科,穿紧身衣和紧身裤唱歌的马尔科,满口脏话的马尔科。但这么一场波涛澎湃的梦却丝毫没为马尔科的谋杀案提供一点稍稍合理的答案。埃勒里头很痛,他觉得自己还是没休息过来。

敲门声传来,他含混地应了一声,进来的是蒂勒,手捧的托盘上有杯子和酒。蒂勒像个慈父般满脸笑容。

“先生,我相信您一定睡了个好觉,是吗?”说话间,他将托盘置于床头柜上。

“糟透了,”埃勒里瞄了一眼瓶中物,“蒂勒,我要白开水,我渴得要死。”

“好的,先生。”蒂勒扬起那对一丝不乱的短小眉毛,将托盘取走,很快就换了个玻璃水瓶回来,“我敢说您一定也饿了,先生。”在埃勒里喝第三杯水时他喃喃道,“我马上送点吃的来。”

“好极了!现在几点?”

“晚餐后很久了,先生,戈弗里太太交待别吵醒您——您,还有麦克林法官。现在差不多十点了,先生。”

“戈弗里太太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蒂勒,奉圣乔治之名,我确实饿坏了,法官他还在睡吗?”

“我猜是吧,先生,他没按铃叫我们。”

“‘你睡吧,布鲁图,罗马还好端端地在。’”埃勒里忧伤地说,“好极了,好极了,这是最好的恩赐,我们就让老先生好好休息吧,他该歇歇了。现在,蒂勒,帮我找些食物来吧,趁此空当我刚好洗洗身子。我们必须洁净地面对上帝,面对社会,以及面对自己,你明白吧。”

“是的,先生。”蒂勒眨着眼,“请容许我这么说,先生,这是第一次在这栋房子里听到有人同时引用伏尔泰和培根的名言。”说完他泰然自若地躬身离去,留下埃勒里呆在当场。

不可思议的蒂勒!埃勒里咯咯笑起来,从床上一跃而起,冲进了浴室。

火速冲洗完身子外加刮完胡子后,他发现蒂勒已经准备好了一桌子东西。桌上铺着奶油色桌布,一个巨型托盘上摆满了银碟,虽盖着盖子,却遮不住食物热腾腾的香气,让埃勒里直咽口水。他飞快地披了件晨袍——这个善解人意的蒂勒已从盥洗室取出他的行李,并将所有东西一一放置妥当——坐下来狼吞虎咽起来。蒂勒再次以老练谦卑之姿展示他的无所不能,服侍用餐也是他的众多本事之一。

“嗯——你知道,蒂勒,我绝不是想挑刺,你的服务简直完美,”终于,埃勒里放下咖啡杯,说,“但服侍用餐不是该由男管家负责吗?”

“是的,没错,先生。”蒂勒忙着收拾餐具说,“但您知道,先生,管家他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我猜是害怕吧,先生。他那个人比较保守,谋杀这类事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还有,莫利探长手下那些——用他的话说——令人惊骇的粗鄙行为惹怒了他。”

“凭我对莫利探长的了解,”埃勒里莞尔一笑,“他绝不会因为管家辞职而离开这里——除非案子水落石出。对了,在我睡死过去的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没有,先生,莫利探长走了,留下几个人看守。他要我转告您,先生,他明天一早会再过来。”

“嗯,非常感谢你,现在,蒂勒,麻烦你把这些收走……哦,不不,衣服我能自己穿!我一直自己穿衣服,而且我跟你们的管家一样,也是习惯一旦养成就拒绝改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