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准男爵之死 第十一章

即便是巴恩斯神父的前任肯德里克神父,对圣马修教堂所属的牧师住宅区也几乎无能为力。这片住宅区占据了圣马修教堂庭院一角,紧挨着哈罗路,是一座不起眼的三层红砖公寓楼。战后,教区委员会的委员们终于认定这座巨大的维多利亚式宅邸已经无法管理,也不够经济实用,于是就卖给了一个开发商,并事先达成共识,即这里要建造一座复式公寓,而且公寓的最底层应永久腾让为教区神父的住所。这是这个街区唯一的复式住宅,但是除此之外和其他的公寓楼没有什么区别,都是有着狭小的窗户、窄小而布局极不合理的房间。一开始公寓都是出租给精心挑选过的房客,这也是为了保留那种谦逊、愉悦的居住气氛:沿着马路边有一排方形草坪,两张玫瑰花床,每个阳台的窗槛上都配备有花盆。但是这个街区和所有这类街区一样,都有一段波折坎坷的历史。最初的那家房产公司破产了,房子被卖给了另一家,然后又卖给了第三家。令大家都不满的是,房租开始上涨,但仍然不足以支付所有用于维修这座劣质建筑的费用,房客和房东之间也发生了那种常见的激烈争议。只有属于教堂的那两层依然维护得比较好,在油漆脱落、窗栏松动的建筑中依然能看到它们的白色窗户和那种与周围不协调的体面感。

最早的一批房客已经被一批又一批的过客所取代:那些会三个人共住一个房间的游历的年轻人;靠社会保险金过日子的未婚妈妈;各式各样文化背景的外国留学生,就像人组成的万花筒一样,总是不断变换成新的、更加亮眼的颜色。那些为数不多的、真正参加教会活动的人总会把圣安东尼教堂的多诺万神父那里当作更加舒心的归宿,那里有钢鼓乐队、嘉年华和各个种族之间更为友好欢乐的互动。从没有人叩响巴恩斯神父的大门。他们用警惕又不动声色的目光注意到他出入来回。但是他其实和他所代表的教堂一样,在圣马修区都是不合时宜的存在。

他被便衣警察护送回了宅邸,不过不是由那位和达格利什总警司关系最密切的警察,而是另外一位年长一点的。这位警官肩宽体阔,一丝不苟,有种令人安心的冷静。他用一种温和的乡村口音和神父讲话,他虽然没有听出是哪个地方的口音,但很确定绝不是当地的方言。他说他隶属哈罗路警局,但是最近才从伦敦西区警局调过来的。他等着巴恩斯神父打开正门,然后跟着他走进去,并提议泡一杯茶,这是英国人专用的抵御灾祸、悲痛和震惊的良药。他对神父住宅里小厨房的肮脏与简陋感到吃惊,但很好地掩饰了起来。他也曾在更糟糕的地方泡过茶。当巴恩斯神父又一次声明自己状态非常良好、替他工作的麦克布莱德太太十点半就会过来之后,警官再没有坚持留下。他走之前给巴恩斯神父留了一张带着电话号码的名片。

“达格利什总警司说您要是有任何需要,就拨打这个电话。比如说你感到担心,或者又想起什么新的线索。只要打个电话就好,不会太麻烦的。如果媒体来骚扰你,尽可能不要说太多。不要去推测。推测是没有用的,对吧?只要讲出事实即可。您教区里的一位女士和一个小男孩发现了尸体,然后小男孩过来喊您。最好不要讲出任何名字,除非您不得不说。您来了以后看到他们死了,就打电话报了警。不需要说更多了。这就是发生的全部。”

这个实在过于简化的声明在巴恩斯神父惊恐的双眼前掘出了一个新的深渊。他之前都忘记了媒体的事儿了。他们多快就能赶到?会想要拍照吗?他应该召开一次教区委员会紧急会议吗?主教会怎么说?他应该立马给领班神父打电话并让他接手一切吗?是啊,那样应该是最佳方案。领班神父有能力去应付媒体、主教、警察和教区委员会。即便如此,他还是害怕圣马修教堂不可避免地要成为这种恶意关注的焦点。

他去做弥撒的时候总是会提前禁食,但那天早上,他还是头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虚弱,甚至莫名其妙地感到恶心。厨房餐桌前有两把木椅子,他一屁股坐进其中的一把里,用一种相当无助的目光看着清晰写着7位数电话号码的那张名片,然后又环顾四周,似乎是想要琢磨把它安放在哪里最为安全。最后,他把手伸进法衣口袋,拿出钱包,把名片放在了银行卡和仅有的一张信用卡中间。他让他的目光游走在整个厨房,像那个和善的警察一样,他看到了可悲的、腐朽的一切。那个他昨天晚上用来吃汉堡和速冻青豆的碟子还放在水槽里没有冲洗;老旧的煤气炉上方溅满了油点污渍;一大堆的尘垢在炉子和碗橱之间的狭缝里蔓延、滋生;擦拭茶具用的抹布挂在水槽一侧的钩子上,脏兮兮的,散发着臭味;去年的挂历还挂在钉子上;两个开放式的架子上塞满了东西:还剩半包的麦片、一罐罐过期的果酱、有裂缝的杯子、成袋的洗涤剂;一张摇摇晃晃的廉价桌子和两把配套的椅子,椅背因为被无数双手抓来抓去而变得烂兮兮的;墙上的漆布已经失去了黏性,从墙面上卷了起来;总体来说有一种令人难受、心不在焉、不修边幅的氛围。公寓里的其他地方也没有好到哪里去。麦克布莱德太太并不以此为傲,因为也没什么好感到自豪的。她不在乎是因为他不在乎。和他一样,她大概也不再留意生活中这些开始慢慢积累的尘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