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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前后,我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卧室,挣扎着强迫自己入眠。结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而大脑中挂念孩子的区域则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的状态。

我想起了萨姆。勇敢、可爱的萨姆。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我和艾莉森一直尽量避免让他们产生性别刻板印象[1]。不过,萨姆还是成了一个百分之百典型的男孩子。他每天都得把旺盛的活力消耗掉才行。要是没消耗完怎么办?那家里的家具、墙壁和路上的行人可就惨喽!有时,到了傍晚,我们被他折腾得实在不行了,就会派他出去围着房子跑上几圈再回来。

我又想起了爱玛。甜美、体贴的爱玛。她也很有活力,但她的表达方式不是肢体上的,而是情感上的。她是一个非常感性的孩子。当我和艾莉森在大声交谈时,就算我们不是在争吵,只是激烈地讨论,她也会让我们别吵架了。在极少数情况下,她做错了事,我必须要教育她。但我已经学会了温柔地做这件事,在指出她的错误前,先向她保证我会永远爱她。否则,一个严厉的目光就会让她号啕大哭,那就沟通无望了。

接着,我开始考虑艾莉森问过的问题——他们在哪儿?在做什么?我在脑海中虚构出一个情景,想象着他们都安然无恙。

在这番充满希望的设想中,绑匪编造了某种谎言,让孩子们相信这一切只是个游戏,因此他们不会完全理解真实情况。绑匪给他们吃的东西里没有花生酱或其他坚果类食物(爱玛对这些东西过敏)。他们吃的是六岁孩子最爱的三大食品——比萨、意大利面和炸鸡块,而且绑匪还允许他们边看电视边吃。

是的,孩子们会发现情况有些奇怪,不过他们基本上还是没问题的。毕竟,萨姆有爱玛陪着,爱玛有萨姆陪着。从某种层面上来讲,双胞胎只要能彼此陪伴,那一切就都好了。

可这是最好的设想。至于最坏的设想,我一直拼命想抛诸脑后。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凌晨两点钟,艾莉森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掀起被子的一角,轻轻地上了床。我们就这么安静地并排躺着,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无法自拔。

整栋房子都黑漆漆、静悄悄的,耳中听到的细微声响跟往常一样,但是没有了孩子们,一切听上去却又截然不同。我和艾莉森之所以决定在此安顿,买下了这栋房子,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孩子们。我们知道,他们会喜欢这儿的,这里有清澈的河流、雪白的沙滩,还有斜斜的河岸。到了炎炎夏日,周围的大片树林就会投下清凉的树荫。这里以前是一处悠闲的大农场,如今更有无数回忆等待我们去创造和珍藏。艾莉森常说,她想让孩子们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童年,不想让他们的童年时光跟大部分中上层家庭的孩子一样无趣。

但是,要说买下这栋房子的最终原因,还是由于“那起事件”。以前我是一个乐天派,相信人类的本性都是善良的。但在“那起事件”发生之后,我见识到了人类的邪恶,于是便想尽量让我的孩子们生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觉得,这数英亩的大片树林就像一道天然壁垒,而家门前那条作为车道的土路也又窄又长,足以把我们与外界的险恶分隔开来。

现在我才明白,这些都是我的错觉罢了。所谓安全,只不过是我们的误解,是我们在自欺欺人,不愿面对人类社会的恶劣处境:社会契约是沙上画,而非石上字,无论任何人,只要吸足气用力一吹,一切便了无痕迹。

长夜漫漫,我躺在床上,脑海中来回地想着这些事情。我努力尝试让梦境朝着美好的方向靠拢。我安慰自己,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会没事的。

渐渐地,我感到身体越来越沉,陷入了床垫之中。身旁,艾莉森的呼吸声也变得更加平稳均匀。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迷迷糊糊地睡上几分钟了。

这时,门铃突然响了。

听到铃声大作,我一跃而起,立马下了床。艾莉森也从床上坐了起来,我能看清她的眼白在黑暗中显得狂乱不安。时钟指向3:17。

我不假思索地朝卧室门口快步走去。

“等等,你要去哪儿?”艾莉森焦急地低声问道。

“什么叫去哪儿?当然是去开门了!万一是孩子们呢?”

“孩子们?难道他们自己走回家然后按门铃?”

“那也说不定是警长把孩子们送回来了呢。”

我不欲与她争辩,脚步不停地来到了卧室门口,伸手去抓门把手“等等,”她说,此刻她已经跳下了床,扑过来攥住了我的手腕,“难道警长不会先打电话通知我们吗?万一是绑匪怎么办?万一他们有枪怎么办?”

“你待在这儿。”说着,我把她的手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