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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 天上午,相原友则参加了在市政厅会议室举办的学习会。县厅的福利部派来了一个“部长助理”,给他们培训“如何妥善发放生活保障金”。此举美其名曰是为了提升基层职员的工作觉悟,其实是趁正式审查开始前施压。那个部长助理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难想象他肯定跑遍了本县的社会福利办公室,到处训话。友则假装做笔记,把涌到嘴边的哈欠生生咽了回去。

“大家听明白了吗?帮助低保人走向自立,才是我们应尽的职责。我们要逐一清除导致低保人脱离社会的负面因素,让他们脱下睡衣,穿上体面的衣服,重新走出家门。我们要让他们工作到汗流浃背,品尝被人感谢的滋味。我们要把石子扔进宁静的池塘,激起层层涟漪。要是束手旁观,就什么都不会改变。”

部长助理慷慨陈词。头每动一下,少得可怜的头发都会耷拉在额头上,他只好伸手去撩。

“精确的数据还没出来,但大家都知道,梦野市本年度的低保户数量足有四千多。每二十个家庭中,就有一个在领低保。低保支出也占到了市预算的百分之十三。大阪市也是出了名的低保户多,因此受到很多批评,但咱们市的低保户比率其实和大阪市相差无几。年支出的百分之十几都花在这上面,市民绝对不能接受。所以生活保障制度的妥善实施迫在眉睫。申请窗口一定要严格把关,揪出心存侥幸的不法分子……”

部长助理还毫不留情地指出了梦野市一些特有的问题:初中学历的人多,单亲家庭多,低收入群体与独户老龄人口显著增加。离婚率甚至突破了百分之三,比全国平均水平高一点五倍。听到这儿,友则不禁暗暗苦笑:我是不是也为这个数字做了些贡献?地方小城的离婚率高,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大家结识异性的机会不多,不得不在自己认识的一小部分人里选择结婚对象。原本就爱得不深,婚后自然容易出轨。

“低保户的孩子长大成人后更容易接着吃低保。我们必须用尽一切手段斩断这个恶性循环。总而言之,就是不能让贫困人群进一步增加。”

这番话让友则心中一惊。经济高速发展期过后,日本原则上就不存在“贫困人群”了。可不知不觉中,“全民中产”的神话已成为过去。

之后,学习会进入讨论环节,议题是“在本地企业的协助下扩大就业的计划”。说白了就是政府给补助,让企业聘用低保人。听说补助的上限是每人每月十八万日元,连友则这个内部人员都差点脱口而出——这不是换汤不换药吗?!有个拎不清的职员问道:“不中用的低保人也给补助吗?”惹得大家哑然失笑。正因为他们“不中用”,才需要贴钱。

在学习会的最后,科长宇佐美拿起麦克风慷慨陈词:

“大家都给我听好了!在审查开始之前,一定要拿出成绩来。不能再让那些有问题的低保人逍遥快活!我们要采取毅然决然的态度,严厉打击骗保行为。我们有市议会和本地报社的大力支持,完全可以强硬一点,不用怕!”

毕竟有县厅的人看着,宇佐美的口气比平时更狠。他近期的言行举止完全暴露了想升迁的野心。原本平庸的他终于也有了欲望,瞄准了这个新市的要职。

散会后,友则回到办公桌前处理文件。突然,他接到了责任区的民生委员的电话。

“荣新村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和儿子住在一起……”

民生委员名叫水野房子,是个开朗热心的大妈。她说,那位老婆婆已经七十二岁了,膝盖不好,没法走路。为了照顾她,四十五岁的单身儿子把工作辞了。母子俩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吃了上顿没下顿。见他们不太和亲戚来往,跟街坊邻居也不熟,水野房子就想问问能不能给他们发低保。

当然,这属于必须挡回去的情况。

“相原先生,你跟我跑一趟吧,趁着事情还有转机……”

水野房子提的要求实在过分,友则便回答:“他本人得先来窗口一趟,总得按章程办事。”

“我跟你说,那家儿子都有神经衰弱了,出趟门能要了他的命。”

“那他开诊断书了吗?”

“没有,他好像没去医院看过。”

“水野女士,我们这儿可不是急救中心,哪能接到一通电话就上门去。”

“话是这么说,可我昨天上门的时候,发现他们家的冰箱和米箱都是空的……我看那家儿子的脸色也不好,就问了一句。他说家里的积蓄都快用光了……”

友则举着听筒,用鼻子哼了口气。有些民生委员是为了实现自我价值才做这份工作的。这种人特别热心,也特别爱管闲事。

“我实在看不过去,就去便利店买了几个饭团给他。他谢了我一遍又一遍……多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