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16页)

“不,并不是想让你自由拼搏什么的问题。你哥哥是主动想让你前往神户的,因为有件事必须要拜托你。”

“有事拜托我?”省吾有点疑惑,“什么事情,嫂子你知道吗?”

“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

“大概也行,跟我说一下吧,到底什么事?”

“这个嘛……”伸子犹豫了一会儿,总算下定了决心,凑到省吾跟前说,“是跟叶村家的历史有关的事情。”

“我们家的历史?这事情还真夸张。”

“省吾你对历史似乎不太感兴趣?”

“嗯,国家的历史也好,家族的历史也好,我都不怎么关心。就连父亲的名号,还是哥哥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的。”

“那么,你肯定不知道那件事了。父亲生前拼命把那件事隐瞒了下来,一直到去世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过。”

“隐瞒?那,到底是什么事?”

伸子像是在故意躲避省吾的视线,把头低了下去。

“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知道你哥是个学究,喜欢钻研问题,不把事情弄明白搞清楚,他是绝不会罢休的。他在研究父亲生平履历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叶村一郎生病住院之前一直在一所私立大学里教授经济史。他生来就对学术抱有浓厚的兴趣,长达七年的疗养生活也差不多是在读书和研究中度过的。父亲的秘密也就是在这段时期内被发现的。

省吾使劲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非常不解地嘟囔了一句:“父亲的秘密?”

省吾的父亲曾一度在南洋做生意,一郎从当地的一所日本学校毕业后,在父亲一个生意伙伴的帮助下才回到日本上了中学。在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一郎的母亲便去世了。

过了一段单身生活的父亲,后来又在新加坡与一个日本药剂师结了婚。然而,不知是不是父亲命中克妻,第二位妻子在生下省吾后很快就病死了。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省吾和父亲从南洋回到了日本,那时省吾才六岁,而一郎已经大学毕业了。

这么说起来的话,省吾从未看到父亲高兴过。

回到日本后,叶村一家就住在东京。可能在南洋出生的小孩都不太适应东京的水土,经常生病。一九四三年姐姐贞子得结核病去世,紧接着,父亲也在第二年去世了。省吾的二哥义夫也在当时的“劳动动员”3运动中累垮了身体,“二战”结束后不久就死了。父亲去世的时候义夫还躺在病床上,想来父亲在那种情况下,要露出愉快的笑容也是不可能的。今天听了嫂子的一席话,省吾才知道,就在这样一张苦闷的脸背后还隐藏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伸子支支吾吾地说:“据别人说,父亲在历史上曾留下过污点。”

“在历史上留下污点?”省吾被伸子的话吓得张圆了嘴,“夸张了吧,父亲是那样的大人物吗?”

“我说的‘历史’,可不是历史教科书上写的那些历史,而是更加专业的历史资料上记载的历史。不过家里人都坚信,父亲是绝对不会犯下那样的罪行的。”

“父亲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可以说是贪污。”

“贪污?”

“父亲在年轻时是个血气方刚的人,那时正值中国的清朝末期,有很多革命家流亡到了日本。父亲好像跟那些人有过来往。”

省吾看了看供在佛龛上的父亲的照片:“哦,父亲居然还有过这样的经历,与我印象中的父亲完全不一样啊!”

“那时父亲才刚过二十岁,可能也就是给那些人做些跑腿的差事吧。”

“父亲的贪污事件跟中国革命有关系吗?”

“嗯,有的。”伸子低下头说,“那些钱是中国革命党人在日本筹措的革命资金。父亲那时负责把这笔钱秘密转交给一个中国革命党人,但是父亲却拿着那笔钱逃到了南洋。”

“哎呀……”

“有三万日元,在当时可是一大笔钱啊!本来是计划在神户交给那个中国人的,可是……”

伸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才嫁给一郎,所以她不太了解父亲——叶村鼎造(号康风)的事,只是偶尔从丈夫嘴里听说一些琐事而已。

父亲去世的时候,省吾才九岁,也还没到能真正理解父亲内心世界的年纪。

——阴郁的父亲。

这是省吾对父亲的所有印象,所以,每当朋友对省吾描述自己的父亲是多么温厚而开朗的时候,省吾都对他们投以羡慕的目光。

“可是,哥哥从来没有跟我提到过这件事啊,我知道哥哥是非常爱父亲的。”省吾还清楚地记得父亲葬礼的那一天,穿着国民服的哥哥,眼睛哭得通红,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哥哥一郎一向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那一天他是多么的悲伤,连九岁的省吾都能深切地体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