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第3/4页)

“是谁?”洪钧急不可待地问道。

“肖雄。你还记得这个名字吗?”

“当然。”这是洪钧不会忘记的名字,因为他和肖雄之间还有一层非同寻常的个人关系。“你怎么认识他的?”

“这可就说来话长喽!”此处来往的行人很多,维克多带着洪钧往公园里面走去,站在一处僻静的树林旁,语速平缓地讲述起来——“我家就在哈尔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我考上了黑龙江大学,专业是日语。毕业后,我就留在大学教书。那个时候,我很年轻,有理想,有激情,又接触了一些外国的东西,就一心投入到民主运动之中。一开始,我们主要是在大学里举办演讲和集会。后来,我们还创办了一个刊物——《松花江之春》,自己油印的,主要发表我们这些人写的诗歌和杂文。由于我们写的东西抨击时弊,宣扬民主,所以被官方定为‘地下刊物’,或者说,非法出版物。我告诉你,虽然官方查禁了,但我们的《松花江之春》很受青年人的欢迎。1984年4月5日,为了缅怀周总理,我们还在防洪纪念塔下搞了一个‘松花江之春’诗歌朗诵会。你知道哈尔滨的防洪纪念塔吧?就在松花江边,对着中央大街。”

“我去过那里。那么,肖雄也参加了你们的活动?当年,我就听说他被牵扯到一起政治案件,但不知他干了什么。”洪钧把话题转到肖雄的身上,因为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

“其实,肖雄也没干啥。他就是一个跑腿儿的,帮我们送送信,找找人,发发刊物。不过,他很热情,办事儿也很认真。你说的政治案件,就是那次‘四·五集会’,被政府定为‘反革命活动’。公安局的人四处抓捕我们,真的很恐怖。我们都躲了起来。有的跑到乡下,有的跑到外地。肖雄也受到牵连。好像他先去了滨北农场,后来又跑回哈尔滨。他来找过我,说公安局的人在抓他,农场不能回了,家里也不能住了,走投无路,让我帮帮他。当时吧,我有点儿自顾不暇,就让他自己去想办法。一方面,我觉得他没啥大问题,就算被抓住,也不能咋的。另一方面呢,我正在想办法出国,不想再添麻烦。我告诉你,那段时间,我们那几个核心人物都在反思。我们的奋斗究竟有多大意义?想来想去,我们还是应该面对现实,各奔前程吧。后来,我去了日本,一边打工,一边上学。你知道,在日本留学,很难拿到移民身份,所以我又来到美国,读了一个经济学的硕士。这时候,我对政治已经不感兴趣了。我感兴趣的是股市。我告诉你,股票市场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要说呢,这炒股票就跟赌球、赌马差不多,但是更有学问。股市确实很神奇,它不会给人类生产出任何具有使用价值的东西,但是可以创造出许多百万富翁,甚至是亿万富翁!这些年,我就是靠股市发的财。现在,我在曼哈顿有高级住宅,在皇后区的法拉盛还有一家餐馆。不用我管,有人替我打理。我奋斗过,现在就是要享受生活啦。我告诉你,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年四季到世界各地去旅游观光。”

“难怪你那天接受电视台记者的采访时,说话那么轻松!”洪钧的心中升起一番感慨。

“你说的是‘占领华尔街’行动吧?你也看到啦?我告诉你,我是亲身经历过中国80年代民主运动的人。我也曾经是个激情燃烧的热血青年。但是我现在认为,那样式儿的民主运动是不会有啥结果的。其实,这些美国青年的‘占领华尔街’行动,就跟当年中国学生占领天安门广场的行动差不多。民主是一种美好的追求,但不能成为真正的信仰。而没有信仰指引和支撑的政治运动,只能是一场闹剧,甚至是悲剧!我告诉你,中国最主要的问题不是缺少民主,而是缺少法治,缺少文明。缺少法治和文明的民主,那肯定得乱套!‘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那可是大民主,结果是无法无天,野蛮恶斗,天下大乱。”维克多挥了挥拳头,似乎是在演讲。

洪钧感觉,维克多很有演讲的天分。他想象着维克多站在防洪纪念塔下面向民众慷慨激昂地进行演说的情景。“维克多,你刚才说你对政治不感兴趣了,但是我发现,你还是很关心政治的,而且很有研究嘛!”

“哪里?让你见笑了。我这个人,喜欢思考政治问题,但是厌倦政治斗争。政治是什么?就是权力斗争!任何一个国家都有。但是在中国,政治斗争缺少文明的基因,一定是你死我活。老祖宗就说过,胜者王侯败者贼!政治家们总会千方百计地把民众拉进政治斗争,特别是当他们还在台下的时候。其实呢,政治斗争跟老百姓没啥关系,因为掌权者终归是少数人。我告诉你,在一个国家中,关心政治的人越少,老百姓的生活就越好!所以嘛,我现在只是说说而已。算啦,不谈政治了,还是说说肖雄吧。看了那篇文章之后,我一直很内疚。我感觉自己对不起他,我本来是可以帮助他的。不过,那篇文章没有讲他的具体情况,只说他的命运很惨!我告诉你,这些年,我一直想找到他,尽我的力量去帮助他,以便弥补我的过错。2008年北京开奥运会的时候,我回国了。在北京看完奥运会,我回到哈尔滨,主要目的就是去找肖雄。但是,我没有找到,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不知他现在何处,不知他是死是活。听说你要到纽约来讲学,我很兴奋,因为我相信你知道肖雄的情况。他现在究竟咋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