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

哈姆雷特山庄 十月十四日,星期三,下午四点整

就像事情开始时那样,哈德逊河躺卧在远远的下方,河里有轻快的小白帆,也有缓慢而行的渡轮。正如五个星期前一般,汽车在曲折的山道上快速地攀升而上,里面坐着的仍是萨姆巡官和布鲁诺检察官。此刻,壮丽的哈姆雷特山庄也再一次如真似幻地傲立眼前,从深秋一片红色树林的缝隙里看过去,美好如神话故事中的古堡。

整整五个星期了!

那个钻出云雾的山庄主塔,那些城垛,那些防卫墙,还有那个针尖一样的教堂式尖塔⋯⋯然后便是那道古雅的小桥,桥边的茅草小屋,以及那位手指着“禁止通行”木牌的好气色的小老头儿⋯⋯吱吱呀呀打开的老木门,小桥,迎面扑来的山风,碎石路,红褐色的橡树林,城堡的花岗岩石墙⋯⋯

两人再次跨上护城河上的吊桥,福斯塔夫已恭敬地站在橡木大门旁,再次引领他们走入那古老时代的恢宏大厅。久远的纵横交错的巨大屋梁,一身铠甲的忠诚武士,老英格兰伊丽莎白时代的坚实木制家具,而站在那诡异大面具和庞然烛台下等候着的,仍是秃头多须的矮小的奎西⋯⋯

经过这整段时光之旅,两人最后走进了雷恩的私人起居室。脚旁燃烧着温暖的炉火,舒适极了。雷恩今天身穿一件天鹅绒夹克,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帅气而年轻。奎西用他特有的尖嗓音对着墙上一部内线电话一阵叽里呱啦,很快,脸色红润、胖乎乎的福斯塔夫冒了出来,他依然微笑着,捧来几杯芳香的鸡尾酒和精致的小点心。不知客气为何物的萨姆当即把所有点心一扫而空。

等大家吃饱喝好坐回炉火边,福斯塔夫也缩回他的厨房老巢,雷恩才缓缓开口:“我猜二位今天前来,是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一番诡谲惊人的解释,有关过去几个星期我任性行为的解释。我想,二位这趟前来,该不会是哪里这么快又冒出桩谋杀案了吧!”

布鲁诺说:“不至于,应该不至于,当然,根据过去三十六个小时我所亲身经历的,万一再有桩棘手的案子冒出来,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再厚颜登门求教。我想您清楚我们的来意,雷恩先生,我和萨姆都十分感激您——嗨,这该怎么说才好!”

“说得明白一点,”萨姆自我解嘲地苦笑,“多亏了您,我们俩才没丢了工作。”

“二位说这些客气话干什么呢?”雷恩温和地挥挥手,制止两人再吹捧下去,“我看了报纸,斯托普斯已俯首认罪了。他们不知从哪里、用什么方法知道我也参与了一部分此次的调查工作,几个顽固的记者成天到哈姆雷特山庄骚扰,真是麻烦⋯⋯对了,斯托普斯的自白里,有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吗?”

“对我们而言很新鲜,”布鲁诺说,“但我猜——虽然我完全想不出怎么可能——您已经完全清楚他的自白内容。”

“正好相反,”雷恩轻柔地笑着,“关于马丁·斯托普斯先生,很多方面我仍然一无所知。”

两人不相信地摇摇头,雷恩也没进一步解释,只要求布鲁诺把斯托普斯的自白详细说一遍,于是布鲁诺只好从头——从一九一二年无名、狂热的年轻地质学家在乌拉圭的勘探开始,雷恩完全不插嘴也不评论。但他似乎对每个细节都好奇,碰到有阿约斯领事没告诉他的部分,马上就问个一清二楚。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一九一二年,马丁·斯托普斯和同伴克罗克特两人深入蛮荒的乌拉圭内陆。斯托普斯自己成功地探到了锰矿,但这时钱已花光,急需资金注入以便开采,因此,他们找到另外两名出资人,并答应付以较低比例的分红——这两人就是朗斯特里特和德威特,牵线的人是克罗克特。马丁·斯托普斯对于他被控谋杀妻子一事,做了无比痛心的澄清,用马切提刀杀死他妻子的,其实是克罗克特。案发那晚,斯托普斯自己待在矿坑附近没回来,克罗克特酒后乱性,竟意图强暴斯托普斯的妻子,但她坚决不从,克罗克特便杀了她。朗斯特里特这罪魁祸首,抓住了这个机会,拟出个恶毒的计划,联合另外两人指控斯托普斯谋害自己的妻子,意图把整个锰矿从斯托普斯手中夺过来——当时这个矿尚未正式注册。克罗克特犯了重罪,吓得半死,只要能脱罪什么都肯干,立刻全盘接受了提议。至于德威特,斯托普斯说,此人性格比较软弱,一向被朗斯特里特骑在头上,在威逼利诱下也就昧心地加入了这个计划。

妻子的惨死,以及伙伴的恶毒出卖,击溃了这位年轻的地质学者。他在被判刑并关入监牢不久,却慢慢恢复了神志。这时,他清楚地了解到,自己已陷入完全绝望无助的境地。从那一刻起,为他妻子、也为他自己复仇的热望在心中熊熊燃起,他认定自己此生唯此一事未了,否则死不瞑目。他必须逃离这异国的监牢,亲手杀了这三个毁了他一生的仇人。他的越狱,事经长久而周详的计划,在此期间,内心的煎熬和监牢的苦役使他的容貌憔悴苍老,但另一方面,却也使他的身体无比强健。他确信,当复仇的时机来临,他的这三个仇敌绝对认不出他的样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