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口琴的老人(第2/15页)

老人拼命点头后,便向车厢后方的下一位听众走去。他迅速走过自动开关的车门,站在一位推销员模样的男人面前。

老人脸上虽仍挂着和善的笑容,充血的眼角却隐隐浮现出泪痕。恍如裂开般的唇端黏附着唾液白沫,鼻涕也粘在白色胡须上。

不管怎么看,老人弯着腰步履蹒跚的模样、因车身摇晃而用力踩踏的双脚,以及时而痉挛般的颤抖都不像正常人。当他用那种卑屈笑脸和畏缩动作无数次点头后,又将被污垢染黑的口琴慢慢拿到唇边,用被唾液弄脏的双唇含住。立刻,能令灵魂震撼的音乐又飘了出来。

只要是有耳朵的人,目睹眼前的情景,内心都会被打动。老人那沾满污垢的口琴孕育出了真正的音乐!

但是很遗憾,乘客没有注意到这点。有人露骨地讽刺演奏中的老人;不过那还算好的,还有人大声怒斥。对于有良知的人来说,这是应有的行为吗?

老人默默地承受着讽刺与怒斥,不断点头致意。

两位中年男人远远望着像老虎布偶般频频点头、脸上挂满笑容的老人,彼此交谈着。

“那就是京成线上著名的吹口琴的老人!”

“哦,是吗?”另外一人说。

两人都笑了。

“他经常在这个时间搭乘这班车。”

“是老年痴呆吗?”

“可能吧!也许因为很擅长吹口琴,才会特别乘车吹给大家听。”

“车长允许吗?”

“不,车长怕给大家造成困扰,发现时会撵他下车。可是他很快又会再上车,而且继续吹奏。”

“身材很矮呢,是流浪汉吧……”

“或许是吧。听说在浅草一带生活。”

“每天会搭车的流浪汉很难得一见呢!”

“是很难得!不过,拥有某种才艺的流浪汉还不少呢!像所谓的街头艺人,也和流浪汉差不多。”

“不过,那位老人好像并不要钱。”

“那是因为已经痴呆了,所以忘记了钱的重要性。”

“他日子一定很难过吧!”

“没错!还好我们都不是流浪汉,这值得庆幸。”

“哈哈,不错。但世事难料,也许以后会破产,窝在隅田公园里生活。”

“别开玩笑!这种话太不吉利了。”

列车由青砥驶往浅草方向,过了本所吾妻桥在押上停靠,然后抵达浅草。

一直吹奏口琴的老人像忽然想起什么一样,下了车,踏上月台。

下车的乘客相当多。老人随着人流走,不过由于步行速度很慢,没多久就落在人群后头,孤零零一个人了。

让人想不到的是,老人也购买车票。在检票口投入车票后,他蹒跚着爬上台阶。看样子他无法大步行走,那蹒跚的步伐既像刚开始学步的幼儿,又像傀儡玩偶。再加上他身材非常瘦小,不管平地行走还是爬台阶,都花费了相当的时间。

他好不容易来到地面。老人的身影和路上熙攘来往的人潮以及汽车噪声慢慢融为一体。

夕阳西斜,江户街的柏油路面闪烁着泛黄的光线,前方有一株烟雾状的桃色小樱树。老人边以笨拙的动作闪躲汽车,边蹒跚着前行。

路上行人的步伐很快,老人沿着护栏走到柏油路最旁边,以便不妨碍其他人前行。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表情奇妙地扭曲着,既像是因风而蹙眉,又像是在轻轻地哭泣。

他在信号灯前停下来。斑马线的另一侧是红灯。

风中带着春天的气息。一种酷似樱花花瓣的香味在飘荡,阵阵暖意里似乎含有些许轻狂。

老人与身旁貌似学生的年轻人相比,才刚到对方的肩膀。

行人专用的信号灯转为绿灯,老人仍以蹒跚步伐穿越江户街。在他尚未完全走过马路之前,信号灯又变成红灯了——以这样的步行方式,就算只穿越单车道马路,都非常危险。

过了大马路,瘦小的老人走上尽头是浅草雷门[5]的马路。远处可见到悬挂在雷门上的红色大灯笼。老人直行于宽广的柏油路上,看来是朝大灯笼走去——他是想回自己的栖身处吗?

夕阳更加倾斜,风开始稍稍带上寒意时,老人终于来到雷门前的丁字路口。等行人专用步道的信号灯变成绿灯后,他穿越大灯笼前的马路,融入人群中,经过了雷门的派出所,穿过正在拍摄纪念照的观光游客。

虽已是日暮时分,雷门四周仍旧人来人往。大灯笼下,一位带着一只戴了大号眼镜的狗的男人正在吹奏口琴。但是,他的功力明显比不上瘦小的老人。

老人融入仲见世街[6]的人潮里。观光客人数很多,看上去,老人只到他们腰间。

仲见世街左右两边各有一列整齐的纪念品店。有发簪店、煎饼店、玩具店、书店、糕饼店等,每间店都充满了色彩,也散发出特有的气息——华丽、丰富,却又带着些许寂寞。这可能是因为这些店面小得像夜市的小摊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