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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这才是给我的最沉重的打击。难道我连相貌都变得让人认不出了?部分原因也许在于这些年我经历了数倍于常人的人生苦难,但我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那是因为我被他们强行阉割后,已经变得不男不女了,我少年时的长相已经完全改变了,这才使他即使近在眼前也认不出来。短短十四年里,我已经变得像另一个人了。

“从《上海莉露》和《生死恋》两部电影开始,那时美国电影里开始流行在剧情中加进点中国风情以吸引观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此我和拉里一起共事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拉里愿意主动接近我,他问我:‘你是中国人吗?我对中国很熟悉,是在上海出生和长大的。’这些废话他不说我也知道。当他问我是哪里人时,我连想也不想就告诉他我出生在香港。从此以后,大家都认为我是出身香港的化妆师。其实这样说对我的事业倒有利,因为那时香港的武侠片很有名。

“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和拉里都算是成功人士了。在那个年代,只要能和好莱坞电影扯上点关系,就能混得不错了。我们俩都在比佛利山买了房子。我是中国人,想在比佛利山买房很困难,幸亏拉里多方帮忙才买到手。当时我也曾暗暗怀疑过,难道拉里知道我是谁,而想对我赎罪吗?其实不然,他已经彻底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也许在他的记忆中,在我身上干下的坏事只算是小菜一碟,就和折断蚱蜢的几只腿,揪掉知了的翅膀差不多而已吧。

“我也希望事实仅止于此,因为我本身比谁都想忘掉对拉里的仇恨。他真的对我很好,不仅只是外人看来感情很好,实际上也确实关系很亲近。我也愿意从心里信任他、依靠他,多希望我们俩之间没有过当年那段事啊……

“但是,我被施予改造的内容太残忍了。我不能走路,这就已经够痛苦了,但更让人难受的是,我既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但我恰恰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拉里娶了个漂亮老婆,一家子过得很如意。但我无法生育,只能领养了个养子。

“最难受的是上厕所,每次解小便时很自然地就恨起拉里来。有些事我不愿讲,但中国有句侮辱人的话,叫‘太监的裤裆——要啥没啥’。一出生就是女人还无所谓,本来是个男人,却被切掉阳根,小便时很容易漏得到处都是。我每回解手都得特别小心,受了多大罪一般人根本不清楚。

“这对我每天都是折磨,我常常怨天尤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受这种罪!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正啊!我真想亲手杀掉拉里。岁数越大,日子也过得越痛苦,那种痛苦每天都像在提醒我别忘了对他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虽然我每天都想杀他,可是又很喜欢他。这种又爱又恨的感情你们能了解吗?也许除了太监,无人能够了解吧。因为太监本身就是充满矛盾。

“然而我没办法杀他,凭我这种身体,杀人之后也没办法能够顺利逃走。就这样,我和既是朋友,又是该杀的这位仇敌在相距不到百米的地方一起生活,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两人都退休了,岁数也挺大了。在这之前,其实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杀死拉里,但是机会一直没有找到,眼看这辈子就要过去了。我想这也算是老天爷的旨意吧。

“然而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亚洲来了一位明星,而且音乐电影好像又重新受欢迎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两位老兵,再度被人召唤,参加这次死海边上的拍戏。

“我一直在想,如果杀掉拉里,就得让那家伙事先知道自己为何被杀,否则没有意义。要是单纯为了杀人我才不干,为此,我想出一个办法,在水里杀死他是最合适的。所以我早就拿定主意,就在水里杀死他。因为他为了把我改造成人鱼,把我的双腿和阴茎都切掉了。世界虽大,但没有双腿也能游泳的地方,只有这个死海。所以我才向玲王奈建议选在这里拍摄电影。很好笑吧?曾经当过人鱼的我,在死海以外的任何地方游泳都会淹死。

“就在那个月夜,我和拉里并肩浮在死海上,月亮十分明亮,没有灯光也能互相看清彼此的脸。就在死海王国布景后面,我右手握着套在塑料袋里的手枪,突然开口对拉里说道:‘拉里,你知道mermaid这个词中国话里怎么说吗?’

“拉里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以前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道。’他随口回答道。

“‘人鱼,’我告诉他,‘以前你在上海曾经养过一条人鱼,你还记得吗?’”

“但拉里还是想不起来,满脸惊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