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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刚才游览船经过的海湾在西斜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从这里看,大海好像一面漂亮的镜子,镜面下飘荡着一群群水母。这种景色的美,不亲眼目睹是无法体会的。

我们离开公园,顺着斜坡来到运河边,良子说去中华街看看。

“但我还想再看看这条运河。”

“你兴致真好。”良子接着说,“这上面以后要修高速公路。”

“真的?”这样的话,这潭死水,还有死水上的那些废船连太阳都晒不到了,简直就是冥河了。

走着走着,太阳也“掉”了下来,死水的水色越来越深,到后来完全变成黑色了。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该回家了,突然看见一家叫“Minton House”的爵士吧。吧内亮起的灯光就像是昏暗住宅区里的一盏明灯。

推开沉重的木门走进吧内,地板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天花板上荧光灯的塑料灯罩像被喷涂上一层茶色的污迹,吧内如同仓库一样昏暗。

娴熟的爵士吉他声仿佛将我们带回蛮荒的西部,我们就像两个没有预约就前来拜访的骑手,避开这苦涩的黑暗,走入爵士吧的深处,找了张空椅子坐下。爵士乐在耳边回荡,最终浸入我们的身体。

聚光灯照射在墙壁上,光点的中心是现在正在演奏的唱片的封套。封套上印着一张黑人的照片。唱片放完了又换了一张,还是吉他曲。新的曲子节奏明快,让人精神为之一振。灯光又聚焦在这首曲子的唱片封套上,原本黑色的图案已经变成粉红色。从风格还有录音状态来看,这首曲子应该是很早的作品。

查理·克里斯蒂安[2]?封套上的名字这样读没错吧。明快的节奏,却渗透出一丝忧郁。像用过滤器滤过似的,这种哀伤如此纯净,真令人不可思议。一点儿也没有抗拒的感觉,这旋律就和我融为一体。看来我是个喜欢爵士乐的人,或许我也有喜欢的理由。

良子是古典乐迷,对爵士乐并不热心。她一边喝咖啡一边发呆。我望着她无聊的侧脸,稍稍有些内疚。

我想让这女孩儿更快乐些,但能想到的方法只有带她去逛街喝咖啡,我突然觉得很悲哀。如果有钱的话……有钱的话,就能想出更多让她高兴的方法。我深知金钱的重要,越发想让良子幸福。

走出Minton House,太阳已经下山,我牵着良子的手来到中华街。从朱漆亮丽的红色牌楼下走过,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艳丽的霓虹灯。各种色彩的霓虹灯把中华街点缀得耀眼夺目。中国餐馆、中国土产店……各种中国特色的商行和餐饮店并排在街道两旁,这里就是闻名日本的横滨中华街。人们携家带口,将这条原本就不宽阔的街道拥挤得水泄不通,我们只能随着人潮慢慢行走。

良子拉我走进一家杂货店,在店内逛了一圈后,良子驻足在一个角落。她说想要那个玩具。那是一个外形像向日葵花苞的铁皮玩具,根部是一个注射器一样的把手,只要用力按把手,玩具就会发出吱吱声,花苞绽放,并且开始旋转。来回用力按把手,花苞会转得越来越快,在离心力的作用下,最终花苞会完全打开,露出花蕊中心的一只可爱的小鸡。这个“花苞”其实是一只鸡蛋。因为很便宜,我没说什么就买下了。

①.Charley Christian,爵士吉他演奏家。

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们选了中华街一家门面装修得还不错的餐馆。走进里面一看,屋内的装潢和服务生的衣着都很讲究。这里椅子的椅背很高,我们坐定后翻开面前像一版报纸那么大的菜单。我的目光随着菜单上的那些文字游走,这是天书吗?我根本看不懂上面写的是什么,甚至连是肉或者还是汤这些基础的判断也没有,这样根本没办法点菜。

这时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寒酸。住在被摩托车、重型卡车噪音骚扰的廉价公寓里,在东横线简陋小厂里做工,这样的一介贫民以前是根本没有机会进入这种豪华餐厅的。我所知道的中华料理无非是拉面、饺子和炒饭。

但良子和我不同,她只是随便瞄了一眼菜单,根本没问我的意见就开始点菜了。我在安心的同时也萌生了疑惑。

“你常来这种地方吗?”

“以前,常来。”

仍旧是含糊的回答。

今天走得有些累了,我们决定奢侈一下,坐出租车到樱木町车站,再换乘电车回元住吉。在电车里,良子不停地玩那个小鸡玩具,她的样子看起来很高兴。

要让那个“鸡蛋”开花,必须让花苞拼命旋转,吱吱声还有开花时的声响引来很多乘客侧目。但良子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她只是玩着,玩着,想看见鸡蛋开花和里面的小鸡。


[1] 异人是旧时日本对于外国人的称呼,横滨是当时日本最大的外国人聚居地。